所有的同僚不約而同地舉起了酒杯,驚愕的目光一齊投向了土肥原賢二。“為了阪西公館精神的永存,為了大和民族魂靈的發揚光大,幹杯!”

“幹杯!”

這次沉悶、壓抑的送別宴席草草結束了。作為行將卸任回國的阪西利八郎卻有著更為複雜的心情。十多年來,遠離祖國、親人,為確保日本在華的最高利益,不遺餘力地周旋於動蕩的中國上層社會,迫使袁世凱簽署喪權辱國的二十一條;脅迫段祺瑞政府為歐戰提供炮灰,鎮壓風起雲湧的學潮;破壞南北議和,排擠歐美勢力在華擴張都無不凝聚著他侵華謀略的心血啊!但是,僅僅因為沒能遏製吳佩孚的崛起,就被當作在華工作的失敗者被遺棄,這是何等不公道的事情啊!但是,他畢竟又是一個唯天皇之命是從的軍人,一想到妻室兒女歡迎自己歸國的情景,就會想到中國的一句古話:無臉見江東父老!阪西利八郎想著一張張熟悉的麵孔,握著一雙雙有力的手,似乎又從這熟悉的麵孔,這有力的手中得到了寬慰——他們是了解自己的!他畢竟是個矢誌獻身謀略事業的侵華頭子,個人的喜怒哀樂是暫時的,更不會左右他的毅誌。此刻,他想的更多的是自己開創的侵華“業績”有誰繼承,又有誰光大?他眼看見了佇立原地,目送散去的部屬的上肥原賢二,他幾乎是忍俊不禁地暗自說:“對!就是他,非他莫屬。”

“對!就是他,非他莫屬。”

“中國的諸葛亮有句自責的名言: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願把這句話作為臨別贈言送給你。”

“謝謝!將軍的贈言,我一定銘記在心。”

鈴木貞一心情沉重地離去了。阪西利八郎是很欣賞多田駿的。不知為什麼,在今天的送別宴會上突然發現了他的缺點:忠誠有餘,智慧不足。同時,心胸似乎過於狹窄。這都是從事謀略工作的大忌!他有意地看了看不為所動的土肥原賢二,又瞧了瞧依然在生悶氣的多田駿,似乎又發現了他們二人潛在才能的差距是如此之大!對此,他無限感歎地自問:“我為什麼沒有發現土肥原賢二這超乎常人的氣質呢!”

阪西利八郎懂得:超人的氣質,並不是非幾天賦的表露。就要離職歸國了,深以為恨的是:這些年來為什麼沒有考察部屬胸有全局的才能呢!他沉吟片刻,對土肥原賢二和多田駿說道:“請辛苦一下隨我來,我有重要的話對你們二位說。”

這是一座相當典雅、寬敞的書齋。在明亮燈光的映照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懸掛在正麵牆上的七幅字軸。看看題簽的大名是袁世凱、黎元洪其次,那些擺滿中國古董的櫃櫥、條幾,也令人瞠目不已。往日,阪西利八郎是不允許部屬踏進這書齋門坎的。有頃,他望著噴噴讚歎的多田駿,微笑著問:“你走進這間書齋有何感想?”

“它是將軍在華立下的豐功偉業的寫照。”

多田駿十分嚴肅地回答說。“還有其他方麵的感想嗎?”

阪西利八郎故做漫不經心的樣子。“將軍希望我等繼承您開創的偉業,為帝國在華的利益做出更多的貢獻。”

多田駿就像是背課文似地答道。阪西利八郎微微地點了點頭,似乎對多田駿的回答不甚滿意。他側首看了看依然在欣賞古玩的土肥原賢二,深沉地問:“等一下再看吧,談談你的感想。”

土肥原賢二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視線,轉身望著注目自己的阪西利八郎,有些頑皮地說:“我不知將軍請我們進此書齋的用意,要談嘛,也隻能說說個人觸物生情的感想。”

“好嘛,好嘛。”

阪西利八郎忙笑著說。土肥原賢二指著一件殷墟出土的文物,神情嚴肅地說:“將軍標的是4000年。”

轉身又指著一件龍門佛雕說:“將軍標的是1500年。”

隨手又指著一架明代的古琴:“將軍標的是400年。”

他麵色深沉地停頓了一會兒,旋即望著有些茫然的阪西利八郎和多田駿,說:“雖說我是一位中國文物的鑒賞家,但此時此刻,卻沒有被這些價值連城的瑰寶所俘虜,相反,我的心情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的沉重”土肥原賢二突然終止了話語,緩緩地低下頭。原賢二突然終止了話語,緩緩地低下頭。“為什麼?”

“因為我真的明白了,”土肥原賢二又緩緩地抬起頭,“未來我在中國從事謀略工作的對手,即不是段祺瑞和張作霖,也不是南方的孫中山,而是中華民族這5000年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