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另一種眼光看世界(1 / 3)

——談審美心理距離

在審美體驗中,一味地“移情”,不但不能增強美感,反而會使美感消失,甚至會產生苦痛感、不幸感和絕望感。這是因為在移情過深的情況下,審美主體與對象之間的界限完全消失,他們眼中的藝術世界還原為實際生活本身,這樣審美欣賞可能變成了自傷身世,審美主體也就可能陷入苦痛的深淵,甚至可能演變為一場災難。那些讀了歌德的小說《少年維特之煩惱》而自殺的青年,那些觀看歌劇《白毛女》而站起來朝“黃世仁”開槍的戰士,他們是感情豐富的人,卻不是好讀者、好觀眾,因為他們都在不知不覺之中因移情過深而從藝術世界中退回到現實世界,審美欣賞竟演變成了生活悲劇。由此看來,審美體驗需要移情,但又不能一味移情。在審美主體與審美對象之間保持一定的距離,是審美體驗的必要條件。這樣就又有學者提出了“心理距離”說來解釋審美體驗。

“距離”一詞的本義是對時間和空間而言的。如從此時到彼時、從此地到彼地之間隔著一個長度,人們就把這種時間、空間相隔的長度叫作距離。值得注意的是,這種時空距離有利於審美態度的產生。時間距離是美的塑造者。任何一種尋常瑣屑之物,一旦年代久遠就會獲得美的價值,引發人的美感。例如,三足兩耳的鼎,在古代不過是煮東西用的最普通不過的器物,但在今人的眼中,就會具有古雅之美,令人神往不已。這就是因為有了時間距離,是時間將它美化了。親人死亡是最痛苦不堪的事,但歲月的流逝竟可以將其變為深沉的詩。中國古典詩詞中,詠史、懷古的題材特別多,也是因為時間距離具有美化、詩化作用的緣故。“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一個“遙”字,給人物和事件罩上了詩的光環,喚起了我們對古人的多少熱情,引起了我們多少遐想與歎息。朱光潛說:“‘從前’,這兩個字可以立即把我們帶到詩和傳奇的童話世界,甚至一樁罪惡或一件壞事也可以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不那麼令人反感。”同樣,空間距離也具有美化事物的作用。在近處看起來平常、不快甚至醜陋的事物,將它們放在一定的距離外去觀照,就可能變得奇崛、愉快甚至美麗。一般的山壑從近處看是很平常的,但你若登上高山往下俯瞰,就另是一番景象。例如,楊萬裏在《中元日曉登碧落堂望南北山二首》中這樣寫道:“登山俯平野,萬壑皆白雲。身在白雲上,不知雲繞身。”你看,尋常的山壑,放到一定的距離之外,變得多麼美麗而富於詩意!由此可見時空距離都可以促成觀賞主體的審美態度的確立。

但是,“心理距離”說中的“距離”,不是指上述時空相隔的長度,而是指心理的距離。最早把“心理距離”作為一種美學原理提出來的是英國美學家、心理學家愛德華·布洛。1912年,他發表了題為《作為藝術中的因素和一種美學原理的心理距離》的長篇論文,提出了完整的“心理距離”說。布洛所規定的“心理距離”的概念,是距離的一種特殊形式,是指我們在觀看事物時,在事物與我們自己的實際利害關係之間插入一段距離,使我們能夠換一種眼光去看世界。布洛舉過一個“霧海航行”的例子。設想,海上起了大霧,這對正在船上的水手和乘客來講,都是一件很糟糕的事。在茫茫霧海中,水手因判別不清方位和信號,擔心船隻觸礁,而使精神極度緊張,感到萬分焦急;乘客則除了擔心船出危險而恐懼外,還會因船速放慢、耽誤旅行日期而心緒不寧,一切都使得這場大霧變成了不安與恐怖。但是布洛又說,假如水手和乘客暫時忘卻海霧所造成的麻煩,忘卻那危險性與實際的憂悶,把注意力轉向“客觀地”形成周圍景色的種種景物,那麼海上的霧也能夠成為濃鬱的趣味與歡樂的源泉。因為那迷茫的霧所造成的水天一色的情景像透明的薄紗,簡直是一幅奇妙無比的畫;那船處在霧海中所造成的遠離塵世的沉寂,也能給人一種恬靜、安寧、自由、快適的感覺。同一場景,卻產生了完全不同的兩種感受,這是怎麼回事呢?布洛說:這是“由於距離從中作梗而造成的”。在前一種情況下,海霧與我們的切身利害完全重疊在一起,中間不存在“距離”,我們隻能用普通的眼光去看海霧,所以,隻能感受到海霧給我們帶來的災難。在後一種情況下,海霧與我們的切身利害之間,插入了一段“距離”,我們能夠換另一種不同尋常的眼光去看海霧,所以能夠看到海霧客觀上形成的美景。由此不難看出,布洛所說的“距離”,不是實際的時空距離,而是一種比喻意義上使用的“距離”。這種距離的插入,是靠自己的心理調整而實現的,所以叫作“心理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