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是,在中國,這種“異質同構”的思想也古已有之。孔子在《雍也》篇中說:“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水是流動的,其與變動不居的智慧,雖然質料不同,其力的結構則是相同的;同樣,山是沉靜、穩重的,它和仁者的端正、堅定的情操不也是“異質同構”關係嗎?《禮記·樂記》中說“大樂與天地同和”;《文心雕龍·原道》中說“言之文也,天地之心哉”,石濤在《畫語錄》中也說“夫畫,天地變通之大法”,這些說法,都意識到了物理世界與心靈世界雖然質料、品位不同,但兩者之間存在著某種神秘的對應同構關係。
從這種思想出發,中國古人對內在與外在兩個世界的異質同構現象作了大量的描述。例如陸機在《文賦》中說:“遵四時以歎逝,瞻萬物而思紛。悲落葉於勁秋,喜柔條於芳春。心懍懍以懷霜,誌眇眇而臨雲。”在這段話中,就分別把屬於物理世界與心理世界的落葉與悲涼、柔條與芳心、寒霜與畏懼、雲霞與亢奮,一一對應起來,是典型的異質同構。把異質同構現象描述得特別精彩的是清代桐城派文論家姚鼐。他說:“鼐聞天地之道,陰陽剛柔而已。文者,天地之精英,而陰陽剛柔之發也。……其得於陽與剛之美者,則其文如霆如電,如長風之出穀,如崇山峻崖,如決大川,如奔騏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如金繆;其於人也,如憑高視遠,如君而朝萬眾,如鼓萬勇士而戰之。其得於陰與柔之美者,則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風,如雲,如霞,如煙,如幽林曲澗,如淪,如漾,如珠玉之輝,如鴻鵠之鳴而入寥廓;其於人也,漻乎其如歎,邈乎其如有思,暖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1]
盡管姚鼐所述僅憑直覺,但他實際上在不自覺地用現代科學的“林奈分類法”(林奈——瑞典博物學家)。按傳統的分類法,人們一般隻按照生物與非生物、人類與非人類、精神與物質等範疇,去對各種存在物進行分類。但林奈分類法隻以表現性作為對各種存在物進行分類的標準,這樣就可以把極不相同的卻具有同樣表現性的事物分在同一類,例如暴風雨與革命,前者屬於自然現象,後者屬於社會現象,但因這兩種事物的表現性和力的結構相同,就可以放在同一類中,使其處於異質同構的關係之中。姚鼐與林奈不謀而合。姚鼐把天下萬事萬物分為兩大類,即“天地之道,陰陽剛柔而已”。無論在“陽剛”類,還是在“陰柔”類,都包含了極不相同的但在力的結構上相同的事物。運用這種非科學的分類法,對於科學可能毫無用處,但卻幫助人們去發現事物的表現性和力的基本式樣,發現那些屬於不同範疇的或很少相同之處的事物之間的對應點、共同點。而這種對應點和共同點正是產生美感和詩意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