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鏡的聲音有些顫抖。
“可是,一場毫無理由的火災,把這幅畫燒毀了……女生的身體,全被烈焰焚燒殆盡。而缺少了親吻對象的男子,也如同斷線的風箏般,被暴風吹得支離破碎。”
從林小鏡的臉頰上,似乎落下了無聲的淚滴。
“我表姐死於人體自燃。”她默默地飲泣,“而我,則是她死亡現場的第一目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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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表姐叫許卿怡,大我四歲,老家住高雄。”林小鏡淚流漸歇,我遞了一張麵紙給她。“兩年前,她考上台北的大學,讀美術係,一個人在士林區租了間小套房。我常常到她住的地方玩,聽她講很多大學的趣事,還認識了很多新朋友……我好想讀大學,可以像怡姐一樣,去夜遊、去舞會,談場戀愛,過著自由的大學生活……
“怡姐長得很漂亮,喜歡上BBS交網友,所以有很多人在追她。那些追求者愛屋及烏,也對我很好。後來,她交了男朋友,就是在聊天室認識的,叫做李英齊。齊大哥是個程序設計師,剛退伍不久,在南港軟件園區工作。他們初次見麵,是怡姐請他幫忙安裝軟件,後來他們熟了,才開始正式交往。
“齊大哥人很好,常常開車帶我們到處跑,去陽明山、石門水庫玩。每次坐在後座,看著他們親密談天,聊些大學時發生的笑話,心中也跟著甜蜜蜜的。其實,我也是受了齊大哥的影響,才開始對信息產生興趣,決定要走第二類組的……我媽咪希望我走醫科,但我喜歡電腦遠甚於人……很奇怪吧?
“原本以為,隻要我順利通過甄試,就可以與怡姐和齊大哥一樣了。沒想到……我真的沒想到,就在去年十一月底,怡姐的房間裏發生了一場離奇的火災!”
我凝望著林小鏡的眼神,她的表情仿佛又回到當時的夢魘。
“那是一個氣溫很低的禮拜日。怡姐跟我們約好,要到她的住處吃火鍋。齊大哥家距離我家比較近,所以他開車來接我。等我們一到,怡姐已經把火鍋料準備好了,我們一邊看DVD,一邊吃火鍋。
“我一直待到晚上九點半。時間不早了,而我隔天還要上課。於是,齊大哥載我回家。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怡姐。當時,她正在寫網絡小說……”
“網絡小說?”
“嗯,怡姐對小說創作很有興趣,上大學以後,她常常在Story板上發表校園愛情小說,網友們都很喜歡,還有一家出版社對她的作品有興趣。齊大哥就是她的讀者,一開始,他寫Email告訴怡姐,指正她故事裏引用專有名詞的錯誤,兩個人才開始通信。修電腦是後來的事了。
“晚上吃過飯後,寫篇一兩千字的章節,順便回一下網友的信,是怡姐的習慣。如果在聊天室遇到朋友,就會把齊大哥丟在一旁,自顧自地傳著簡訊。齊大哥若想引起她的注意,他會默默地從怡姐的身後,上身越過她的肩,由頸側給她一個親吻。這樣的畫麵,我見過好幾次——仿佛是另一幅夏卡爾的‘生日’,不同的隻是將花束換成電腦屏幕,再美也不過如此……”
林小鏡的雙肩又開始顫抖,但她這次沒有再落淚。
“禮拜一傍晚,我忽然想起一本怡姐打算借我的美術畫冊,我要寫報告的。我留在怡姐家忘了拿。我打電話給她,想要下課後直接過去拿。但怡姐的手機一直沒人接。
“偵探哥哥,我就這樣興衝衝地去了怡姐家……完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完全沒有!當我一走近怡姐的套房門外,還以為她會頂著睡壞的頭發,麵帶微笑地來迎接我!你說,我是不是很愚蠢?”
我輕輕搖頭:“人生有許多事,並不是你能決定的……”
“我發現怡姐的房門沒鎖,開門進去,結果看到了彌漫在屋內的煙塵、熏黑的牆麵,以及怡姐燃燒僅存的右腳……她的屍體已經被燒光了,什麼都不剩……但我知道……那隻右腳是她的……她的腳趾甲依然塗著晶瑩的指甲油,那是我送給她的……”
“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就知道這是一樁人體自燃事件?”
“嗯,我在一些探討超自然現象的書裏看過。但我沒想到會發生在怡姐身上……”
“你馬上報警了?”
“我沒有,”林小鏡的眼神遽然變得銳利,“因為我看到怡姐的電腦沒關。”
“所以,你檢查了她的電腦?”
“我內心有想要當個偵探的願望,居然會以這麼殘酷的方式實現。我很快就恢複鎮定,開始查驗怡姐死前開啟過的檔案,以及她的上線狀況……”“等等。”我打斷她的話,提出質疑,“你進入現場後的行為,我感覺有點兒奇怪。”
“怎麼了?”
“人體自燃是一種不可思議的異常現象。種種研究證實,這與死者的生前行為、是否酗酒、體內可燃性脂肪多寡毫無關聯。你既然早就讀過這方麵的資料,為何把它當成一般案件來偵查?難道說,你早就聞到不尋常的犯罪氣味?”
“是的。”林小鏡的回答令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看到房內掛著一條吊人索!”
——原來如此!跟辜明卉的案子一模一樣!
“那是一條白色的繩索,我從來沒有在怡姐的房裏看過這種東西。我強烈地感覺到,這條繩索,仿佛在宣示某種邪惡的殺意!”
我點點頭,請她繼續說明。
“怡姐那麼隨和親切,有人想殺她,這是我未曾想過的事情。但是,我必須同意,怡姐通過網絡認識的朋友,實在多得離譜。她還私下告訴我,有些朋友別讓齊大哥知道,否則會讓他胡思亂想——因此,我所能想到的,就是心理變態的網友。
“網絡太發達了,上線以後會認識誰,根本沒有人知道。”林小鏡的口吻超然了起來,令我不由得想起辜明孝的早熟。“我認為,在台灣總有一天會出現網絡殺人魔。這個殺人魔,會從網絡上尋找不特定、條件合適的被害者,以友善的模樣出現。殺人魔變成被害者的一個家人不知道、男朋友不知道的密友,因為人在內心的某個角落,永遠都需要一個私密國度。
“所以人才需要網絡。網絡提供了匿名而自由的空間。以我自己為例,我也有家人、朋友不知道的一麵,我同樣是透過網絡,才能獲得抒發、獲得解脫。網絡殺人魔,正是借由別人這種隱秘的需求,偷偷溜進被害者背後的生活圈,遂行他的殺人渴望。
“相反的,網絡殺人魔也一樣。他正是有殺戮的需求,才會匿名上網。也許他可以靠網絡遊戲暫時紓解,但他需要的仍是真實的血腥味。假使沒有網絡,殺人魔就會受到地緣關係的限製,這樣警方破案的機會至少高一些。
“但是現在有了網絡,就像是多了無數的觸手,協助殺人魔探勘、搜集被害者名單。聊天室、BBS增加攀談的交流,讓人無意識地卸下心防;黑客軟件讓遠程監控變得輕鬆簡單;搜尋引擎甚至還可以幫忙彙總分類。而且,被害者在網絡上透露的訊息愈多,殺人魔就愈能達成完全犯罪!”
林小鏡的臉色嚴肅:“怡姐是個網絡小說家,除了發表創作之外,她也在網絡上寫日記、心情散文。對網絡殺人魔而言,或許她就是最好的下手目標!
“在報案之前,我在怡姐的電腦裏,找到了一段最晚近的聊天室暫存訊息。我猜的沒錯,有一個自稱‘火象星座’的網友,性別不詳,在星期一淩晨和怡姐聊了十多分鍾。
“這個‘火象星座’,傳來的訊息充滿惡意的威脅,還附加數張慘虐暴力、血肉橫飛的合成照片,他說他已經鎖定怡姐,怡姐必須以命償命,為她做盡的壞事負責!”
“……以命償命的壞事?”我問,“那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不過,殺人魔總能找到一些令人無法置信的殺人動機。我們並不是他,很難體會他的動機……”
“你說的沒錯。然而,極為特殊的動機,卻也是鎖定嫌犯的關鍵。”我若有所思地說。
“還有,我在電腦裏,找到一份詭異的影像文件,叫做《情人節想對你說》。”林小鏡的嘴唇發白,“那是一間臥房,房中懸著一條吊人索,就像是怡姐房裏的那條。畫麵中出現了一個身材瘦削、看不清楚臉孔的女人,她身穿白色睡衣,披頭散發地正對著吊人索的繩圈,將自己的頭放進去。
“女人上吊自殺了。她的身軀懸空,身體掙紮未久即陡然死透,在畫麵中央有如鍾錘般筆直地前後晃蕩。這份影像文件在女人死後還繼續拍攝,漫長的靜默使我發寒。我的內心一直猜測:這名拍攝者是否會走到鏡頭前麵,出示他的真麵目?
“想不到,這名已經死亡的女人,卻又突然站回座台,目光淩厲地正對著鏡頭瞪視!有一瞬間,我甚至就要逃離電腦前……這個女人的恨意,幾乎要刺穿我的雙眼。”
——許卿怡也遭到同樣的惡事。然而,她並不是A小姐。因為,A小姐是個健身器材的業務員,而許卿怡則是個大學生。
“我嚇死了!”林小鏡的聲音開始嗚咽,“以命償命的壞事,難道跟影像裏上吊自殺的女人有關嗎?為何這個女人死亡之後,還會活過來呢?難道說,這完全是一份靈異影像?難道拍攝的地點是在一處鬼屋?拍攝者到底存何居心?為何要傳送這樣的檔案給怡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