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鏡愈說愈加激動,我輕輕碰觸她的肩頭。
“我沒事。”
“沒事就好。”
“我已經哭完了。”
“小鏡。你在Email上說過,”接下來輪到我發問了,“你掌握到這一連串神秘怪火案的真相,還知道是誰委托我偵辦這個案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案件發生之後,齊大哥十分自責。他聽信了警方愚昧的說辭,將這個事件當成一場偶發的火災,起火原因,當然就是吃火鍋所引起的。齊大哥認為他沒有照顧好怡姊,才會使她葬身火窟,他的工作也辭了,一個人鬱鬱寡歡,躲在家裏治療悲慟——我知道,齊大哥真的很愛怡姐。”
“那麼,那條掛在房內的繩索呢?警方怎麼解釋?”
“他們認為,那可能是怡姐的藝術創作。”
“啊?”
“怡姐是美術係學生,她的房裏經常會擺一些樣式奇怪的藝術創作。我記得她曾經到整人玩具店買了十幾個巫婆麵具,在麵具上塗滿胭脂,並縫製成一件衣服,穿在人體模型上——她說,這象征了年輕女性對老化的恐懼。”
“怎會這樣……”
“由於警方在怡姐房內還找到幾樣類似物品,所以他們將吊人索也歸入前衛的藝術品了。警察真是太可笑了!”林小鏡提高聲調,“從那時開始,我不再信任警方,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找出害死怡姐的凶手!
“甄試要準備的功課好多,但我依然必須找時間透過網絡搜集線索。凶手可以靠網絡殺人,偵探當然也可以靠網絡破案!通過第一階段的甄試後,我連到幾個由網絡上的推理小說迷、刑案迷聚集的討論區,但那裏談的都是顯而易見的謀殺案,根本不知道這件偽裝火災的凶案。
“後來,我找了好久,才發現有個靈異討論區,在談A小姐的案子。我乘機張貼了人體自燃現象的猜測,可是仍然沒有引起什麼反應。
“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我決定入侵台北市警局的資料服務器!”
我不禁眼睛瞪大:“……你說什麼?”
“我跟齊大哥不同。他是個循規蹈矩、一板一眼的大好人。”林小鏡的十指已經開始在筆記型電腦的鍵盤上飛快地舞動,宛如一位演奏專注的鋼琴家。“但我並不是。為了找到凶手,我不得不變成一個黑客。這就是我在網絡上,不為家人、朋友所知道的一麵!”
牆上的液晶屏幕上,一扇指令模式的窗口正不停地輸入一連串字符。雖然讓人相當眼花繚亂,但我還是大致看得出來,林小鏡正在掃描網絡上的服務器,尋找合適、防線鬆懈的目標,入侵並進行偽裝,然後利用新的服務器繼續搜尋下一個目標。
經過了兩三次的轉換後,林小鏡才正式入侵台北市警局的數據庫,以係統管理者的權限為自己增加一個權限相同的臨時性ID。
以新ID進入係統後,林小鏡開始傳輸其中三個子目錄資料至偽裝服務器上。繞回原路經過層層關卡,在中途放了幾個不知何物的怪程序,才將目錄資料傳回自己的Notebook硬盤裏。
“那是什麼程序?”
“一種誤導追蹤者的小程序啦。它會虛擬出一個假黑客,而來源地址會躲到冰島或裏約熱內盧去。”
“真狠。”林小鏡對此應當非常嫻熟。整個程序下來,花費不到二十分鍾。
“好了,這應該是怡姐的案子、A小姐的案子,還有你的委托——辜明卉案,在警方手上的最新進度。”
“我懂了。連續人體自燃案隻有三件,所以你才能知道我辦的是哪一件。”
“你真聰明。”
“馬上來看一看。”林小鏡將目錄裏的文字文件打開。
細讀內文,許卿怡案是連續人體自燃案的首樁,發生在去年的十一月二十三日淩晨;A小姐——本名是高家薇,是第二樁,發生在今年元月十四日。最後一件就是辜明卉案,發生在元月二十六日。
目錄中還有一些圖片文件。現場照片令人不忍卒睹,人形焦痕確實清晰可見。吊人索都被歸入證物當中,但並未在文字報告中,特別提出來作說明。也沒有列出上吊女子的影像文件《情人節想對你說》。
報告有好幾份,依據時間順序排列。在許卿怡案的報告中,李英齊、林小鏡和房東的證詞都隻有簡短的記載,而且現場概況僅描述數句,以十分單純的意外結案。
令我稍感意外的是,警方比我想象中要敏銳一些。高家薇的報告有兩份,第一份是派出所的現場鑒識記錄,提及失火原因“異乎尋常”;第二份則是分局的結案報告,出現“日前聽聞曾有類似的奇怪失火事件發生,但不知是否與氣候變化或電器使用有關?”的字句。
最後,是辜明卉的案子。由於被判定為自殺,起火原因屬於故意縱火,警方並未與前述兩案互作比較。證詞內容,則比我從辜明孝和管理員那兒聽到的還少得多。
“小鏡,既然你已經能夠在台北市警局的數據庫裏來去自如,為什麼還會費心在靈異討論區裏張貼人體自燃的猜測?”
“偵探哥哥,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聰明呢。”
此時,房門外突然傳來清脆的電鈴聲。
“客房服務嗎?”我問。
“不是,是警察。”林小鏡的眼神突然變了。
“警察?”
“來逮捕你的警察。”
“這是什麼意思?”
“偵探哥哥——不,我應該叫你凶手哥哥。”林小鏡抱著Notebook退向窗邊,“靈異討論區的文章,無論是A小姐的事件,還是夏卡爾的猜測,全都是我一個人張貼的。張貼那些文章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誘出凶手來。
“剛剛我說過了,殺人魔一定也會上網,而且很可能會冒充和善的朋友,來接近那些不慎接觸事件的不知情者。我想,你就是以這樣的外衣偽裝的吧?
“殺人魔總是渴望引起注意,卻又缺少安全感。既然以網絡殺人,當然就會希望名號可以在網絡上散播開來。一旦發現有人在網絡上討論他的案件,他就會像海豚一樣遊過來,興奮地躍出水麵。
“人體自燃的文章,就是我設下的陷阱——就我所知,辜崇希在女兒死後就發瘋了,還動過截肢手術,他怎麼可能委托你調查這個案件?你以為我有這麼輕易受騙嗎?
“沒錯,目前所知的連續怪火案,的確隻有三件。完全沒有靠警察的協助,我仔細檢查過台北市的社會新聞版,這半年來被報道出來就是這三件。為了怡姐的枉死,我必須詳細調查其他兩件案子,對於我來說,這真是一件很艱難的事。
“我剛剛說過了。進行這些謀殺的殺人魔,別人是很難體會他的動機的。所以,殺人動機你是唯一清楚的人。我姑且隻能猜出,你應該就是為了影像文件中上吊自殺的女子報仇,對吧?
“不過,我一點兒都不想聽你的動機。一想到世界上隻有你認為為了這個動機值得去殺人,就感到十分惡心,你還是直接去跟警察說吧。
“我想要對你說的是,在進入這家飯店以前,我所打的電話,其實是向警方報案。而那個騙你說是誤導追蹤者的小程序,是用來告訴警方我正確的房間位置。我手上沒有戴表,所以我必須打開電腦,才能看得到時間,確定警方抵達的時刻。
“所謂台北市警局資料服務器,那都是捏造的。真正厲害的是李英齊大哥,是他架設了這些虛擬的服務器,還教我不斷練習輸入這些指令,直到看起來像個黑客為止。演技則完全是我的天賦……確實,我很害怕……誘你到旅館來,是為了讓你逃不掉,但是,我也怕被你傷害……你殺了那麼多女孩,可以再多殺我一個。
“怡姐被你燒死,齊大哥和我的確都很難過。但是,我們並沒有被悲劇打敗。我們決定要親手將凶手繩之以法,交給法律製裁。警方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些案件,縱使吊人索一再出現,他們依然毫無知覺,因為人體自燃對他們來說,完全隻是視而不見的普通火災。
“事實上,案發那天,並不是我一個人發現現場的。齊大哥也在我身旁。我們在怡姐的電腦裏找到的所有線索,你剛剛全看到了——圖片、文件和設計好的搜查報告,我們著實花了很多時間製作,全都是用來引君入甕的武器。
“凶手先生,坦白說,跟你相處這一整個下午,感覺還蠻愉快的,特別是聊到福爾摩斯和亞森·羅蘋的話題。也謝謝你買給我當作上大學禮物的衣服——雖然我知道,這隻是你為了取得我的信任而做的。總而言之,該你負責的,你是跑不掉的。希望你在牢裏可以好好懺悔,以慰怡姐在天之靈!”
“在捷運上,你開心的表情全是偽裝的?”
“我當然開心。”林小鏡扮了個鬼臉,“能抓到你當然開心!”
我聳聳肩,從彈簧床上站起身來,到玄關去開門。
“小朋友就是小朋友,玩什麼偵探遊戲嘛?”我回頭看著林小鏡,“你真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