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吳旅社的門房是吳太太的媳婦,一個頗為精明的女人。我知道她記憶力不錯,聽說她中學畢業後還曾經考過大學。
小吳媳婦的回答既幹脆又清晰。
“這個人沒有出過門,我已經跟那個女人說過好多遍了,昨天下午我一直在這裏,隻看見一樓的林小姐回來,二樓的陸小姐出去。哦,對了,那個男人的老婆後來也出去了,大概五點之後方回來。”
陸小姐?不知道是不是林小姐提起過的那位鄰居。
“聽說林小姐昨天下午來問過浴室水小的問題,那時候,是不是陸小姐正好出去?”我問道。
“是的。”小吳媳婦確定無疑地回答。
“可是林小姐說,這位陸小姐住在她隔壁。那她應該住在一樓啊,怎麼會是二樓呢?”我提出了疑問,但馬上意識到很可能是林小姐記錯了。林小姐本來就是個糊塗蟲。
但是,小吳媳婦的話,卻否定了我的猜想。
“那個陸小姐,她原來是住在林小姐的隔壁,但是昨天早上,突然要求換房間,說她住一樓心髒不舒服,她有神經衰弱,說話聲音好輕,看上去是不太對頭,所以昨天上午我把她的房間換到了201室。”
薛寧夫婦就住在202室。
“現在這個陸小姐在樓上嗎?”我又問。
“她嗎?她下午出去了,說要去找她的貓。”小吳媳婦麵露鄙夷,忽然小聲附在我耳邊說,“我覺得這個女人的精神不太正常。你知道她為什麼來我們鎮嗎?她說她看見有人抱著她的貓上了一輛開往木錫鎮的小巴。哼,我猜,她現在大概正在挨家挨戶地搜索她的貓呢。”
還有這種事?真的很奇怪。我決定查一下她的登記記錄。
“她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小吳媳婦從桌子底下拿出一本旅客登記簿來,翻到最後一頁,遞給了我。我看見那上麵登記的名字叫陸佩蓉,三十六歲,職業是教師。
“她說是教師,可是我看根本不像,雖然她說話的聲音輕得像蚊子叫,可吃飯的時候,把腿叉得開開的。”小吳媳婦朝樓上瞄了一眼,神秘地說,“我懷疑她不是什麼好女人。”
“她跟她的鄰居有來往嗎?”我問道。
“昨天上午好像看見她跟樓上的那個女人在一起說過話。”
“是嗎?她跟薛寧說過話?”我對此很感興趣。
小吳媳婦點了點頭。
“看上去好像談得不太開心。樓上的那個女人在陸小姐的背後罵罵咧咧的。在那之後,那個女人就突然要求換房間了。”
這位陸小姐真有趣。
為了尋找王海南的下落,我請小吳媳婦幫忙,讓我檢查這個旅館的所有空房間。
我不是警察,但在這裏,大部分人都把我當成警察,或者說,比起我父親,他們更認可我。我想這可能是因為我總是很願意跟他們交談吧。人們會找警察,是因為他們遇到了難以解決的問題,而正因為他們遭遇困境,就更有傾訴的欲望。大部分時候,我都很樂意聽他們訴苦。而我父親則不然,他自己天性木訥,所以也極其討厭話多的人。
小吳媳婦很樂意幫忙。她告訴我,旅館目前有三個房間空著。她給我打開了那幾個房間的門,我例行公事般檢查了一遍,自然是一無所獲,沒有找到王海南的絲毫蹤跡。我剛剛去過林小姐和薛寧夫婦的房間,可以肯定王海南不在那兩個房間中的任何一個,那就隻剩下201室陸小姐的房間了,我明白在陸小姐入住的情況下,進去搜查是不妥當的。所以,我隻能要求小吳媳婦密切注意這位陸小姐的行蹤,一旦她回旅館,馬上通知我。其實我覺得查也是白查,我才不信陸小姐會把一個大男人藏在她房間裏。
“沒問題。我一定打電話給你,”小吳媳婦一口答應,隨後又向我透露了一條消息,“她下午出門,去了對麵的鉤針店,最近她每天下午都去那裏。”
我跟小吳媳婦告別後,便徑直來到旅館對麵的“秀秀鉤針店”。這是一家出售鉤針作品的小工藝品店,共三個女工人,分別是這人家的婆婆、媳婦和女兒。她們三個我都認識,這家的女兒還是我的中學同學。所以我一走進去,馬上就得到了熱情的招待,我的女同學還給我拿來了她們新炒的瓜子和新做的芝麻糖。
“狄亮,哪陣風把你吹來了?”她用結實的手臂推了我一把,我照例一個趔趄。這位女同學以前曾參加過柔道訓練,本來我以為她會成為我們小鎮的第一個名人,沒想到,打了幾年後,還是被淘汰了下來。現在她在家學做鉤針買賣,生活過得平靜而安逸。
我問起她陸小姐的事,她記得很清楚。
“她是經常來,她對我們幹的活很感興趣,還說想在我們這裏學手藝呢。可是,我們這兒不需要人。”
“她有沒有提起過她的貓?”我順便問一句。
“她沒提過她的貓,倒是提過我們家的貓。她說她很喜歡我們家的貓,還說她跟這貓很有緣。”我的女同學笑起來,她一回頭,我看見一隻體型超大的公貓出現在門口。我認識它,早在五年前,它就是這個家的一員了,那時候,它還是隻剛脫奶的小貓咪,我不信它跟陸小姐曾有過一段舊緣。陸小姐自己也應該很清楚這點。
她真的是來鎮上找貓的嗎?我覺得難以置信。
我向我的女同學打聽王海南:“對麵那個瘦瘦的男人有沒有來過你們這裏?”
沒想到,我的同學馬上就給了我肯定的答複。她說,她不僅看見過這個男人,也見過他太太。原來他們夫婦倆曾經來過他們店,還在離開的時候,吵了一架。
“那個女人想買一副大的鉤針,但那個男人卻想買兩副小的,兩人就為這事吵了起來,結果什麼都沒買就走了。那個女人很凶,男的不是她的對手,後來這個男人自己朝南邊走了,我看到他走進了前麵的團子店。”我的同學回憶說。
離開鉤針店後,我在整條街上轉了一圈,把前一天王海南的行走路線大致整理了一番。簡單地說,昨天早上九點左右他跟他太太一起出的門。他們先去了旅館對麵的鉤針店,因為意見不合,兩人在店門口吵了一架。之後,王海南獨自往南走,先在本鎮唯一一家供應傳統糯米團的小店“蘭芝米團店”盤桓了十幾分鍾,吃了一頓簡單的早餐,然後,他去了附近的鎮曆史展覽館,在那裏看了五分鍾展覽後又去了“木錫院”。那是個類似寺院的地方,隻不過供奉的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菩薩或各路大仙,而是鎮北河裏長期駐守的神獸“木錫”。本鎮人逢年過節都會去那裏燒香祭拜。王海南上完香後,在院子裏跟管事的聊了一支煙的工夫,接著管事的把他送到門口,看著他上了一輛開往鎮北麵的小巴。
他大約是在下午兩點乘同一輛小巴回到了車站。接著,他又到木錫院跟管事的喝了兩杯茶,隨後再次光臨“蘭芝米團店”,在那裏吃了兩份點心後直接回了旅館。他回到旅館的時間是下午三點左右,從那以後,就再也沒人看到過他。據旅館附近小店的多位店主和店員回憶,那天三點之後,沒有人看見他走出過旅館。他的妻子薛寧大概是晚他十分鍾回來的,後來在五點左右離開了旅館。
至此,我的調查基本結束。
唯一的疑點是,據木錫院的管事說,王海南第一次來院裏時,隨身背著一個塞得鼓鼓囊囊的藍色大旅行背包,但下午他再次出現時,那個背包不見了。
晚上六點,我回到木雕店,便給薛寧打了個電話,向她報告了我的調查結果,聽得出來,她對此一點兒都不滿意。
“王太太,我認為他可能已經回家了,也許正在家裏等你呢。”我再次建議她回家等待,我覺得這是眼下我能想出的最好辦法。
但是她根本聽不進去。
“我告訴過你了,他不可能自己回家,他一定是遇到了什麼事!我剛才在想,鎮北麵有條大河,他會不會去了那裏?”
我沒有答話,我不想為此跑那麼遠。從木錫鎮乘小巴去那條河,要一個多小時。我畢竟不是警察,何況店裏的活也挺忙。
薛寧見我不說話,便在電話那頭繼續說道:
“狄亮,我知道你很有能力,我希望你能繼續幫我找他,我會付你酬勞的。”她提出了她的要求,這次態度比先前要客氣一些。但沒等我回答,她馬上又改變了口氣,“要是你不幫我,我就隻好到縣裏去投訴你父親了。你說哪有這麼不負責的警察?丟下整個鎮子的安全不管,自己倒跑到縣裏去玩了。”
我很想告訴她,鎮裏的安全在她和她丈夫沒來之前,一點兒問題都沒有,我父親在不在根本無關緊要。但是我還沒開口,那個女人又氣勢洶洶地在電話那頭嚷起來:“狄亮!如果你父親還想幹這行,還想繼續領他的薪水,你就給我乖乖找人去!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
我知道她不是在開玩笑,我猜這個女人一輩子都沒開過玩笑,也不懂得怎麼開玩笑。這是不是她丈夫突然失蹤的真正原因,就因為她不是個好妻子,所以才有了後麵的連鎖反應?
“好吧,我試試。”我屈服了。
父親的薪水雖然微薄,但我知道那是他的精神支柱。當一個人在工作的時候,他就會覺得自己仍然是個有用的人,我不想毀掉父親對自己的想象。
“篤篤篤”——有人敲門,我知道門開著,但不知道誰站在門口,我茫然地朝那裏望了一眼,決定盡快結束這個討厭的電話。
“嗯,這才像句話。”我的回答終於讓她滿意了。
“我明天回來後給你打電話。”我說。
“好吧,希望我能聽到好消息。”
“好。”我道。
她掛了電話。
“是誰打來的?”一個男人的聲音從我的前方飄來。哈,我早該猜到是他,在這種時候會來敲我房門的人,除了我的房客穀平外,還會有誰?隻怪自己剛剛在聽電話,沒有注意到樓梯上的腳步聲,按理說,我是能分辨出是誰的腳步聲的。
“一個住在小吳旅社的客人。”我回答他,隨後起身下樓。現在我準備吃晚飯了,白天我把準備好的食物放在了冰箱的最上麵一格,那是我的習慣。一旦形成習慣,做什麼都會很容易。
“是跟我的小漫畫家住在同一個旅社的嗎?她怎麼了?碰到了什麼事?”穀平跟著我下了樓,我知道,他現在是要跟我共進晚餐,這表明他一定從外麵買來了好吃的。懂得跟人分享是他的優點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