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著求取時間上的效果,我們出發到長壽路去時已經十一點三刻。因為太早了,人們還沒有睡,會妨礙我們的計劃。汽車到達顧家後門附近時,我看見一扇綠漆窗上的電燈恰正熄滅。
孟飛把車子停在路邊,先下車,我跟著下來。他將車門輕輕關上之後,附耳告訴我,警署裏派在這裏監視的便衣探員,上一天已經奉命撤去,所以我們的進和出不會受阻礙。
夜風相當大,月亮開始在爬上屋頂。路上行人已經很稀少。賣雲吞的夜販子從遠處送來了咯咯的竹棒聲。
我湊著孟飛的耳朵說:“還是等一等進去。樓上剛才熄燈,大概還沒有睡穩。”
孟飛表示同意。他站在汽車邊,摸出一個小電筒。
他說:“這東西今夜用不著了。”他看看天空,重新把電筒放在袋裏。
我說:“有月亮也許反而壞事。”
他搖搖頭:“不會。”他顯然有堅強的自信心。隔了一會兒,我們行進了。孟飛在前,我跟在後麵。這一次他當然是主角,我做了個掃邊。
他走到那扇鐵皮包裏的後門口,回頭向左右瞧一瞧,就從胸口袋裏掏出鑰匙來,插進鎖孔裏去,輕輕旋一旋。門好像不容易推開,費了一會兒功夫,孟飛的動作才成功,可是已發出“刮”一聲。他靜默地站一站。一會兒,他回過頭來,向我側一側頭,隨即把他的身子塞進去。門隻開了一尺光景,但是我插身進門,並無困難,也絲毫沒有聲響。孟飛又向我側一側頭,暗示我將門重新鎖上。我旋緊了那彈簧,把門輕推上去。不行。門重而緊,不但輕推不見效,用了些力也推不上;要是再用力,怕會發出聲響來。於是我決意讓門虛著,如果失敗了逃出去,也可以省便些。
園子寂寞無聲。樓上樓下的窗都不見燈光了。顧大榮所描摹的墳墓恰是畢肖的。月光很明,棕樹的影子篩布在地上。一陣風吹過,法國梧桐的新葉發出瑣細的聲響。
孟飛僂著身子,在一棵棕樹底站住了,向我招招手。我挨近些,把耳朵湊近他。他不說話,隻把手向園牆角的小屋邊指一指。那邊停著一輛舊汽車,車頂覆蓋著油布,車輪旁已經長著野草。月光雖沒有直射到汽車,但是望過去很清楚,不見什麼異樣。我同樣用動作答複他,搖搖頭,表示沒有什麼。
他仰頭看看那紅磚砌的屋子,默默地估計了一下認清了二層樓上的一個窗口,又舉手指一指。我點點頭確認那真是顧太太的房。一株法國梧桐長得比那窗口還高得多,不過樹的地位並不貼近窗。單從樹上看看臥室中的動靜,並不是要爬進窗裏去,這株樹已足夠勝任。
當孟飛正要從站立的地點走向那另一株,他預備爬升的樹那邊去時,我突然伸手拉住他。他駭異地站住了,張大了眼睛望著我,我把嘴貼在他耳朵上。
“我聽到一些聲音。”
他怔一怔:“什麼聲音?”那當然也是附耳說的。
呼……呼……呼……
除了風聲,還是一片靜。除了樹影的擺動以外,園中也並無異象。我雖說不出什麼,但是我的確聽到一些風聲以外的聲音。那像是人的話語聲,而且像是從樓上窗口裏麵透出來的。論勢,屋子裏的人都已睡著了,不會有人談話。那麼那是什麼人睡夢中囈語?
“屋子裏像有談話聲。”我再告訴孟飛。
“我沒有聽到。”
“現在也沒有了。剛才我的確聽到。……我看你再等一等。”
孟飛點點頭,站住不動,他的身子依舊佝僂著。
等,是一個令人焦慮的舉動,尤其是在這樣的局麵下,更足以使人的神經發生變態。
好一會兒除了風沒有任何聲響。
孟飛摸一摸衣袋,想把火種準備一下。他的身子像在發凜。
詫異嗎?一個神經不大堅強的人處身在這樣的環境中,又擔負著這種雖不犯罪而含有詭秘性的任務,誰也保不住不發凜!
發凜是初步的表現,再進一步,孟飛幾乎喊出來!原來局勢突然起了變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