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化是突如其來的,也是完全出於意想之外的。
砰!
不是槍聲。像是玻璃門的撞擊聲。聲音的來由是屋子的正麵,我們的視線固然及不到,但聽覺都不會溺職。這一次孟飛也聽清楚了。他把身子靠近我些,用手指一指前麵,說不出話。我完全懂得,他不是要指示我那聲音的來源,是要問我那聲音的性質。
這時候我用不著再答複了。局勢自動地在答複。這一次是我們的視覺的工作而不再是聽覺。
一個影子——不,半個影子在正屋的轉角上一寸地刺過來。是人的影子!
影子停住了。始終隻有半個。誰?男子還是女子?當然辨不清楚。因為時間太短促,一轉瞬間,連半個影子消失了!
是人?還是鬼?這意念的確在我的腦子裏一度浮現。自從我懂得一些科學知識以後,我不再相信鬼的存在,更不相信鬼會有影子。可是我幼年的環境太壞了,家庭、學校和同伴之間《聊齋誌異》一類的故事聽了不知有多少。我的脆弱的腦膜上既已印下了深刻的鬼印象,成年之後,理智鏟子也沒法把它從根鏟除,一遇到相似的境界,莫須有的鬼影還會從潛意識中活躥起來!
“不是鬼!”孟飛的顫動的聲音輕輕地刺進我的耳鼓。
“當然不是。”我答複一句。
這兩句話都含有心理的反應。他的“不是鬼”是從鬼的概念中蛻化出來的,作用在張他自己的膽;我的答語自然聞鬼和鼓動的作用。
這時候我的神經狀況比孟飛的強一些。我不再說話,拉著他的手,小心地向屋子的玻璃門行進。行進時我把身子僂倒了,舉步特別輕。我回頭一瞧,孟飛不再是佝僂了,反而直挺挺地走,分明是被動的。我來不及糾正他,好在實際上沒有妨礙。
到了屋角邊,我停一停,先探頭望一望。陽台下的水泥地麵給月光鋪滿了,澄澈得像水,棕樹夜影變成了某種怪形水族的觸須在波動搖晃。陽台上和玻璃門前空空地沒有人,門卻開著一扇——也是西首的一扇。
呼……
水中的怪物在跳舞了!
我仍控製著我的神經,把頭向門的方向側一側,放下了孟飛的手,叫他自己跟過來,我照樣蛇形著一步步地走上陽台,到了門口,略略探頭進去。甬道中電燈並不亮,雖有外麵的月光,卻和園中的景況大不同。雖然如此,我還瞧得清楚,甬道中並沒有人。
不過,東邊第二扇門仿佛開著。這本是俐俐的臥房,也是玲玲被謀殺的所在。自從玲玲的屍體移出以後,諒必不會有人住進去。門怎麼會開?不是剛才的影子走進了嗎?
我作急速的考慮,考慮實現的景象和我應采取的下一步驟。
人一定是有一個。玻璃門的響動聲和那半個影子都給我這樣的信念。這個人走出了屋子,略站一站就不見,絕不會化作空氣,前麵的水泥徑上既無影蹤,人一定又退回屋子。那麼他不會走進發案屋子裏去了嗎?半夜人靜,這個人獨個兒進入才死過人的房間裏去,誰會想象得出幹什麼呢?或者這房門本來是開著的,那麼影子又往哪裏去了?
我怎麼辦?走進甬道裏去?或者索性進入那房裏去看一個究竟?我回頭瞧瞧孟飛。他靠在玻璃門邊,他的身子也俯下了,可是不像是自主的,而是不禁然的。商量顯然是多餘的,要進去,還是我單獨地走,事實上更不方便些。我定了主意,伸手進孟飛的衣袋裏去,掏出了那枚小電筒。孟飛不但毫不抗拒,好像也不覺得我的不告而取。
局勢再度變動。
我還沒有開步,甬道中有動作了。一個白色的人形慢慢地從玲玲的屍屋中走出來!
我沒有喊叫,但將身子退縮些。孟飛也沒有喊,原因是他沒有看見這“人”。
是人,那是毋庸置疑的。不過從走路時絕無腳聲和半夜中不可思議的行動,就算是人,也喪失了“人味”。
這“人”的步履非常慢,臉向著玻璃門。可是我因著退到了門外邊,看不清楚。他會在走出來嗎?如果這樣,我的地位太尷尬,麵對麵的揭露,在勢已無法避免。退讓罷?我不願,也不該。
我正在退縮不得的當兒,又冒險探頭瞧一瞧。“人”又不見了。不,還沒有完全不見。他正在推開了東首第一室的門,走進去。那就是書室,也就是顧大榮的臨時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