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再度停頓了一下,吐吸了幾口煙,才繼續分析:
“除了仆役以外,屋子裏有嫌疑的主人和客人一共有四個,就是岑紀璋、顧大榮、顧太太和俐俐。這四個人和死者的身份、關係都不同,但是都和玲玲有對立的趨勢,也都似乎有謀殺的動機和實際上的可能。現在我把他們分開來說。”
“第一個是岑紀璋。據所知的事實說:紀璋和俐俐似乎很有好感,至少是對伊有憐憫的同情,但他對玲玲卻不同。玲玲對紀璋起初像有勾引的意思,但是紀璋不曾上鉤。那麼,紀璋會因俐俐的受屈,由於憐憫和忿忿不平的動機而殺死玲玲嗎?不會。因為這樣的動機太薄弱,缺乏心理基點。紀璋受過科學洗禮,不會有傳奇性的衝動。而且他和俐俐的關係並沒有到達白熱化的程度,和玲玲也不致勢不兩立,自然不會貿然采取行動。”
“另有一種假定:紀璋可能和俐俐私通,而且常常有幽會勾搭。那夜裏他因著不知道俐俐換掉房間,誤闖了進去,他怕玲玲聲張,才被迫地滅口,倉促間就把靈璧石做了凶器。這假定在凶器問題上最近似,但實際上也扡格不通。因為玲玲是在睡夢中死的,沒有滅口的必要。而且紀璋是個有高等教育的醫生,談吐舉止也不像下流人,我們的老朋友又極端信任他,所以我相信他決不致如此無恥。就俐俐方麵說,伊在家庭中是個受壓迫的可憐蟲,安分守己尚且難活命,你想伊會有這樣大膽,在處處荊棘的家裏,幹出這曖昧行為嗎?至於顧聲揚說他是顧太太的奪產工具,大榮說他給俐俐裝假傷,那是汙蔑他。根據我此刻所舉的反證,用不著再辯了。”
霍桑再停一停。我雖有一個關於紀璋的疑問,但是眼前不便打斷霍桑的思緒,仍保持靜聽態度。
霍桑又說:“大榮是個想得現成產業的粗坯,缺乏深沉周密的頭腦,因此也有殺人的膽量。他聽憑著直覺隨便指控紀璋和俐俐,目的隻在報複和泄怨,不是為著脫卻自己的罪,而故意誣陷。有一點可以證明。我曾問他有沒有聽到紀璋出房下樓的聲音,他回答沒有。要是他真要卸罪,這一個要點,他自然要咬定的。從實際行動上說,那夜裏他喝醉了回去,不知道玲玲換房,他不會闖進俐俐的房裏去。就算他知道了換房,是故意去找玲玲的,那凶器也不可解。他要謀殺玲玲,怎麼不預備好一件凶器,卻臨時利用那靈璧石?”
我依舊靜默,讓他接續下去。
“第三個顧太太嫌疑比較小,動機盡管堅強,實際上伊不能行動,自然不可能構成這罪案。你不加深思,輕信了孟飛的空想,昨夜裏險些兒鬧笑話。剛才孟飛說,要是你不同意,他也不敢亂來的。”
我覺得耳根上熱灼灼。我說:“你有什麼根據,確定這女人一定不能行動?”
霍桑笑道:“我根據兩個反證。第一,伊躺在床上這麼久,就算能行走,一定不方便。那麼,伊要謀殺玲玲,為什麼不在玲玲住在隔房時動手,卻等伊搬到底層以後,多走一層樓梯?第二,又是凶器問題。我不必再解釋了。”
靜默又暫時控製辦事室。窗開著,風掠進來,我的耳朵和麵頰的感覺好像特別敏銳。我不再答辯,答辯自然是多餘了。
一會兒,我提一句:“因著這三個人都不合你的理想,才推疑到俐俐身上去嗎?”
霍桑答道:“是——唔,不!我不會直接疑心到伊。伊是四個人中嫌疑最小的人。論動機,伊固然有,但是伊太荏弱了,一直受侮忍辱,沒有反抗的勇氣。況且伊自身也受傷,誰也不能疑心伊。因為伊的流血的情況,我雖沒有眼見,但是我確信伊不會假裝。伊答話時有些格格不吐,那是伊的追想上的困難,不是在虛構故事。伊的天真的眼光和受驚的聲調都給我的信念做保證。所以我開頭絕對不能懷疑伊。”
我應道:“你說的對,我對伊也有同樣的印象。那麼,後來你怎樣會疑到伊的呢?”
霍桑丟了煙尾,搓搓手歎氣說:“這案子真困腦筋,現在我經過了整理分析,才說得這樣有條理,在當時簡直是一團亂絲,案情如此錯綜複雜,處處窒礙,人人可疑,外線、內線既然分割不開,一切有關係人好像都有嫌疑,可是又像是人人都沒有可能。我簡直深深地陷在迷陣裏!而且最最不可解的,還有那凶器——一件古董,一塊裝飾品的靈璧石。包朗,我老實說,我但願以後不再遇到這樣子的案子!”
我等他在燒著了一支新鮮的紙煙,才說:“你剛才不是說,因禍得福,你是靠著這凶器才從迷陣中轉出來的嗎?”
他仰著椅背說:“是,可是也並不是一下子就轉變過來的,而是經過了腦細胞的活動,才從迷霧中鑽出來的。凶器是臨時借用的,好像那人進去時並沒有謀殺的意念。那麼,那人和玲玲爭論什麼事,因爭論不決而發火,就順手拿了那塊石行凶嗎?但是玲玲的死狀並無掙紮跡象,明明是酣睡時被害的。這假定又不通,同時又指出因誤闖房間而滅口行凶的理想不合理。總之,蓄意行凶而不帶凶器,臨時下手而又沒有爭論之類的誘因,顯然是一種反常的現象,也是一種反常態的行為。我們知道人的行為都有心理的因素,因此證實那凶手的心理是反常的心理,也就是變態的心理。所以我最初成立一個空泛的理想,這案子可能是一個有變態心理的人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