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醉說完這一席話,大狂和仲癲麵上頓時添上了一種似驚似喜又似疑訝的神情。二人互相注視了一回,心房覺得有些震蕩,紙幣與銀元的影子也都在腦海裏湧現出來咧。但一轉瞬間,二人又都變作不信的樣子。大狂搖頭道:“現時代的社會上哪有這種好人?除非小說作者筆下或者會發現此等俠客似的人物。再不然,那人就是個瘋子,所以說出這種瘋話來。你居然信以為真,真是傻極!”大狂嘴裏雖這麼說,心裏卻仍希望著那人如約而來,譬如夜行的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摸索前進,偶然眼前閃出一線白光,明明知道是一種幻覺,然而心理上必希望真有這種光線。仲癲心裏也在那裏想道:“季醉遇見的那個人也許以前受過父親的恩惠,今天特地來報德也說不定啊。再不然,就是父親生前曾借給他五百元,現在卻來還債了。”

二人正自想得出神,猛不防有一種清朗的語聲突然刺進他們的耳鼓道:“不必懷疑!不必懷疑!我已如約而來了。”這種聲音發自燈光照不到的黑暗處。於是三人把視線聚在一起。很驚愕地看時,隻見一個漆黑的人影,踞坐在室隅一隻板箱上。季醉忙把煤油燈移近一些,照著那人麵龐,不覺驚呼道:“咦?先生你……你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呢?”

窮極無聊的陸氏兄弟見救星已經出現,心中隻希望此人不是瘋子。三人瞪著六隻眼睛,向這行動奇異的怪人細看,覺得那人年紀果然很輕,渾身穿黑身緞,非常靈活,眉宇之間露著一股英爽氣概,眼珠大有使人畏懼的威嚴。再細瞧他腳上卻穿著一雙橡皮底的鞋子,方明白他進來時沒有聲音的緣故。

那人見陸氏弟兄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不禁現為微笑。一麵取出紙煙獨自取火吸著,神色非常安閑,倘有人闖進此室,發現這三個滿麵慌張的人陪著一個行若無事的怪客,一定要稀奇不止咧。一會兒,那怪人又開口道:“三位先生,你們開開口,不要像做影戲一般啊。”

大狂與仲癲囁嚅道:“你從哪裏進來的呢?這裏的門……”

那人笑道:“不錯!門是關著,但是比此地更堅固十倍的門也不能做我的障礙。我進來時,賢昆仲談興正濃,所以我隻好坐在這裏靜待你們談話終結啊。”

大狂又囁嚅道:“先生,你是誰啊?”

那人道:“我嗎,就是預備送五百元給你們的人。方才遇見令弟沒有留名使你們懷疑著,真是抱歉之至。實在因為我的姓氏在稠人廣眾中宣布出來很易使人吃驚啊。現在,我自己來介紹吧:我,姓魯,單名一個平字。”

陸氏兄弟聽魯平說出名字幾乎塞住呼吸。他們見這一個人人震恐的巨盜,一旦現在眼前怎麼不驚?同時還有一件事情使他們心裏都發生一種不可名狀的感覺。原來魯平此時正自細數完便授給陸氏兄弟道:“拿去——這是賢昆仲渴望的東西啊!”三人凸著眼珠呆望著魯平手中的紙幣,覺得花花綠綠的耀得眼光都亂了。但終沒有一個敢來接取。魯平笑道:“你們以為我是一個巨盜,所以不敢拿我的錢嗎?其實我魯平的錢完全是天下黑心人袋裏漏出來的,任是任何人都可用得。你們盡管收下啊,況且我並不是白送你們五百元,我還預備從你們處探聽一些過去的秘密咧。”陸氏兄弟見魯平語氣很和善,和普通人毫無分別,神色也就漸定。於是季醉接了紙幣,接著大狂問道:“魯君不知你要探聽什麼事情?凡是我們知道的事無不奉告!”

魯平道:“聽說你們父親生前曾經把一筆三十萬元的巨款窖藏在一個地方,死後還遺下一張怪圖,大約就是探索藏金的鑰匙。這句話確實不確實呢?”大狂皺眉道:“事情確是有的。那藏金就在玫瑰別墅的花園裏。但家父死後我們也曾搜索過好幾次,結果連三枚銅元也找不到。後來,這藏金的消息被我們舅父童曉樓知道了,於是他想出種種方法要把我們這所別墅讓給他。其時我們弟兄一則年幼,二則因家父死後非但沒有現金遺產,並且還負下許多債務,不得已,隻好用最低的價格忍痛把別墅出賣。我們舅父既得了這玫瑰別墅,立刻雇了許多苦工在那花園裏四處發掘,直把那園中的泥土掘得像鼠子啃過的蛋糕。但所得的結果也和我們一樣。至今十五年來,這些窖金仍舊很秘密地安睡著,無人能夠發現。”

魯平道:“那張怪圖呢?”大狂道:“家父親筆的原圖已被舅父取去,我們卻留著一張副本。”此時,仲癲插言道:“那怪圖的意義玄奧極了!圖旁邊還有四句怪文,除了我們父親自己知道外,隻好請仙人去解釋咧。”魯平道:“給我看一看,可以不可以呢?”大狂道:“有什麼不可以!老實告訴你,我們對於發掘藏金的心早已死了!因此,這怪圖在我們眼中的價值差不多像廢紙一般了。”大狂說著便教魯平讓過一旁,打開那隻破舊的板箱。魯平順眼看時,見箱子裏的東西實在很足以表示陸氏兄弟的窘況——其中除了些舊書籍之外,竟一無長物。魯平趁大狂在那裏亂翻,信手取過幾本書來看看消遣。內中有一冊抄本封麵上題著“愛玫樓瑣記”與“陸秋梧著”的字樣。內容是文言的筆記,瑣瑣碎碎,很帶著些愛情的色彩。魯平正自細閱,大狂已把怪圖找到,授給魯平道:“這就是家父所繪的原圖上臨下來的。”魯平接了圖,讀道:“玫瑰之影,如圖,屈曲自頭至足,其數凡六。”另外,又著注一行小字,乃是“三月十四夜十點鍾陸秋梧記”。魯平燃了支煙,一麵狂吸,一麵苦思圖中命意。此時,陸氏兄弟從歎息萬變的煙海中一看魯平的麵色,覺得他莊嚴得像天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