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k�U仁德療養院向左六七家,有一幢——同式的共有六家,這是最右麵的一幢——新式小洋房,前麵有塊長方形小草地,穿過草地,跨上三步石級,就走進一間很精致的客室。客室裏放著三隻彩色絲絨沙發,圍住一隻半尺高的柚木小香煙桌,桌上有一隻鐵的圓筒形的罐,一尊小型鋼炮。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窗沿上放著兩盆蘭花,芬芳氣充滿一室。

會客室裏坐著個身材偉大,肩胛寬潤,目光灼灼如流星的人。他很閑暇地坐著。一忽兒,屋主人——嚴振東——出來,他是個三十多歲的壯年人:“啊,這位就是平先生?”

他手裏捏著一張名片,名片後麵寫著一行小字:

茲介紹鄙友平帆君造府診察尊大人病狀,平君為研究神經病專家。

此致。

××君

“張醫生已經到漢口去了嗎?”振東在平帆對麵坐下,把一隻紫鐵圓匣子上的機鈕一捺,一陣子叮叮咚咚八音鍾聲音,圓門打開,有個西洋美人懷抱著一支卷煙,不停地甩大腿,振東取下卷煙敬客。那個美人回轉身子,圓門隨著關上。振東又捺下一下,自己也取了一支。才把那隻小鋼炮的炮口對著客人向炮門一拉,炮口有一陣青煙,才後是一點小火,燃旺了賓主的卷煙。

這位主人麼很有些“世界交際”手腕,先用美人,後用大炮,極盡“親善”之能事。假使有一個膽小的鄉下客人,看見這種招待,怕的會喪魂落魄地極叫救命,而辜負了“親善”的敬意呢!幸得這位平帆先生見識很廣,一切全坦然接受。

“張醫生前天去的,”平帆回答,“尊大人的病況,已經有張醫生講個大概,近來有怎麼別的現象嗎?”

“以前發病,不過是不吃、不喝、不睡,呆呆地坐著或是打圈子走方步。最近半個月來,有些變態,不吃、不喝、不睡之外,到晚上還要怪聲大叫,滿臉驚悸的神色。”

“對於這種病症,一方麵靠藥力挽救,一方麵得細細研究他的心理,力能見效。”平帆說時,眼睛微微一闔,左腿擱在右膝上輕輕搖動,十足是個經驗豐富,見識廣博的學者。

“不錯,不錯,全仗平先生的大力!”

“最近可有什麼意外刺激?”

“不會有的,無論什麼大小事,我們都不去對他說。他也終日關上門住在房間內,點香、看經,不管外事。”

“起病這晚的情形,可以詳細地再說一遍嗎?”平帆把煙尾掀在旁邊的黑奴煙盤裏。

振東拿起一杯紅茶,喝了一口說:“這天晚上,大約一點多鍾,我躺在煙鋪上陪他老人家閑談。談起那隻李子表,維德很想要回去。我的意思給了他算了,可是他老人家以為那時如果他不贖回來,早已屬於他姓,他可以向誰去討取?當時我從他衣襟上解下那隻表,玩弄了一會子,就放在煙盤上,自去睡覺。”

振東拋去了煙尾,又掀動那隻香煙盒,先敬一支給平帆,在捺一下,取了一支,燃上,才接下去說:“睡到床上不到十分鍾,後弄有人怪叫一聲‘捉賊’,當時我也懶得起來,聽見樓上老人家趿著拖鞋行動,忽然從扶梯上跌下來。”

平帆闔上眼,許久不響。嘴上叼著的香煙,有三四分長的煙灰也顧不得去彈落。

振東也隻顧吸煙,不說話。

隻有角隅一架落地大鍾在的嗒的嗒的。

“你聽見的腳步聲,隻有一個人呢?還是許多人?”

振東略一思索,就回答:“的確隻有一個人。”

“跌下來之後,神誌可清楚?”

“我扭開甬道裏的電燈,看見他躺在地上,頭枕著梯級。我扶他起來,問他有否受傷,他對我搖搖頭。後來我和內人,扶他到樓上去睡,我還裝一筒煙給他吃。吃過之後,他還叫我到桌上把表取來,可是我和內人找尋也不見有表。一告訴他表不見,不料他瞪著眼大叫‘有鬼有鬼’,就此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