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那就是虎頭崖。”
“你仔細看,看虎頭崖的峰頂上。”
“看見峰頂了,峰頂上有什麼?”
“你仔細看:那高峰頂上,有一個極細微的發光體,好像天上的一顆星,看見沒有?”
“哦!是的,我看見了,發著金黃亮亮的光,那是什麼?”
“那就是馬連和的黃銅千裏鏡,對不對?”
“哦哦!是了,真是一個黃銅東西反映的光,恐怕是千裏鏡。對了,千裏鏡在那峰頂上,人的蹤跡也可以有眉目了!”路英風放下望遠鏡,緊張地向夏華道:“我們就去看看?”
“當然!”
五人五馬,又掉轉頭向回走,二十隻馬蹄,帶起一陣滾滾的塵土,直向虎頭崖馳去。少頃,再過冰坑,繞到司令部營房背後,山路忽斷,馬立刻慢走,順著狹隘的陡峭山腰走廊,“嘚嘚”向上,彎曲地走了兩裏路,前麵一片平地,約有一畝大小,三麵都是幾十丈懸崖峭壁環抱著,好似三麵屏風,走廊小道,到此也終止斷絕了。
大家都下馬,把馬交給勤務兵,四人走向平地中間來。迎麵的峭壁上,刻著三個桌麵大小的篆體字:“落星崗”。近峭壁處的平地上,六株千年老柏,高度差不多要趕上峭壁的絕頂,四麵枝柯嵯岈,中間體幹蒼拗,撼著天風,洶洶地發出海濤的聲音。夏華首先走到峭壁前,仰麵向上望著,喊路英風道:“英風,這些絕壁果然筆直朝天,不能爬上去。除去這落星崗,還有別的地方嗎?可以兜著圈子從別處繞上去嗎?”
“沒有,上麵那虎頭崖,四麵都是一樣的絕壁,隻有這裏落星崗,絕壁還比較短一些。要是此地不能上去,別處更沒有希望了。”
郭中道:“黃銅千裏鏡既然能上去,我們焉有不能上去之理?”
“當然能上去!”夏華退兩步指道:“你們看,那不是一條路嗎?”
其實那並不是一條路,乃是峭壁中間一道山石的裂隙。在平地向上看,大概勉強可容納一個人行走。這山石縫隙是斜的,從右麵離地兩丈多高開始,向左麵斜陡向上,直到虎頭崖頂上的左端。如果能攀上裂隙的右麵最低的一端,順著向上走去,就可以登上虎頭崖的左頂上了。最巧的是裂隙右端,雖然離地還有兩丈高,卻有一隻老柏樹很粗的橫枝,正抵在裂隙的右端將盡處,好似一隻巨大的臂膊。但這一株老柏,本幹挺直,無法爬上,附近第二株老柏,本幹卻是斜側掩臥的,這兩株老柏,很不乏有交叉互搭的巨枝。因此,可以由第二株老柏爬上去,由交枝上渡到第一株老柏,再由第一株老柏的向壁橫枝,就可以踏到山石裂隙上了。
“黃銅千裏鏡,一定從這條路上去的。”文雄指著說。
“我們不妨試一試!”郭中興奮地說,他馬上走到那第二株老柏前。
文雄大概是要在路英風麵前顯示他的武功,他已迅速搶在郭中之前,奮勇躍身一跳,兩手隨即攀住一個粗枝,身體懸空,跟著一卷身,很輕巧熟練地就在樹枝上站起來,招呼道:“大家跟我來!”路英風、郭中誰甘落後?一個個都像人猿泰山似的,左奔右躥,又像四隻巨型猩猩,一串地奔上了山石斜裂隙裏。這山石裂隙,在平地上仰看,以為隻能勉強容納一人爬走,等到跑上來一看,原來倒不怎麼太窄,可容兩個人並排行走,這在土木工程上的術語,就是被稱為“露天隧道”的。四人文雄當先,夏華殿後,以迅疾輕靈的步子,順著“露天隧道”向上急奔,極快地由上端奔出來,果然已到了虎頭崖山頂。
然而這還不是山頂,也隻是半畝大小的一塊平地,因為如果掉兩句腐酸的古文詞句來說,就是:山頂之上,又有山頂!上麵還有一個筆直的高峰,這塊半畝地大小的平地,正在這最高山峰之下,可是大家立刻發現:又一道陡峭的人工做的石級,圍繞著這最高峰,想來定是通往最高峰的頂巔了。
在這塊半畝大小的平地上,也生著不少的鬆柏野樹,靠裏一塊五尺高的碑碣,碑碣上刻著三個鬥大的篆體字:“虎頭崖”。和落星崗三個字,一望而知是出於一個人的手筆。三個大字旁,還附著一行較小的隸體字:“大清鹹豐二年仲秋,藍精道人題”。
四人本不是為欣賞風景或考證古物而來,自然是隻投過去一瞥眼光。又一連串急向石級奔上去。石級是人工做成的,隻有二尺闊,都非常險峻,如果再用工程上的術語來表示,就是差不多有百分之二百的坡度(前進一丈即升高二丈),好在石級是環山峰作螺旋上去,一麵是山峰,一麵叢生著雜樹野花,發生欄杆的作用,倒不致使人目眩神搖。倘使沒有這些雜樹野花,你向下一看,筆直離地幾百丈高,看不見底,嚇也把你嚇跌下去。
石級一層一層兜繞著山峰而上,快到盡處,便轉入一狹巷中,狹巷兩旁,都是嵯岈石角石尖,人在狹巷內向上走,稍一大意,頭就會碰在石角上,叫你痛得喊媽。這時文雄一馬當先,走進狹巷,腳步下不得不放慢一些,小心地走。再向上走不到二三十層石級,出口就是最高峰頂了。文雄突然看見高處,一個猙獰的怪人,在上攔住去路。
這人是一個黑凜凜大漢,站在石級最上層出口處,兩眼發出閃閃的凶光,滿頭亂發蓬胡,衣服襤褸齷齪不堪,手中正挾著一隻嶄新的卡賓槍,對著上山來的四人瞄準。四人齊齊發一聲喊,迅疾躲避在石尖石角下麵。“砰砰砰砰砰!”黑大漢開放卡賓槍,火光迸發,子彈橫飛,打到山石上,碎石粉塊紛紛落下。這裏四人也都把手槍拔出,乘卡賓槍略略停頓的一刹那時間,郭中奮不顧身勇猛跳出來,“砰!砰!”一連兩槍,黑大漢狂吼一聲,丟了卡賓槍,倒在石級上端,骨碌碌一路順石級滾下來,早被文雄跑出一手拉住。他已完全失去抵抗,文雄把他扶起,看見他左腕右足各中一彈,傷本不很重,可是滾下來的時候,頭碰在石尖石角上多次,血流滿頭,人已昏厥。
這一場簡短的開火,前後總算還不到一分鍾,就已解決。路英風收了卡賓槍,夏華執槍當前,郭中第二,文雄背著黑大漢打第三,路英風殿後。四人恐有餘黨,戒備著一步一步向上走。路英風早看到黑大漢,驚詫地喊起來:“這黑大漢,是著名的馬盜首領尤大力啊!最近剛才安徽寧國縣越獄逃出來,還不到一個月呢!怎會跑到此地來?”
四人戒備著走上去,沒有幾步,已到最高峰頂,並無別人。文雄把黑大漢放到地上,文雄的維也納中山服上沾染著不少血跡。
這是山峰的最高頂點,隻有三四丈大小一麵坡斜地,四麵淩空,坡斜地的四周,有大小不規則的亂石,壘成欄杆式的三尺短牆,靠北一間小石屋。石屋旁一塊仰臥在亂草中的碑碣,有四尺長短,碑碣上端也是同筆跡的四個篆體,橫寫著:“海天一峰”,下麵八個隸體字:“有誰能到,唯我獨尊”。旁邊署著:“大清鹹豐二年仲秋,藍精道人題”。
在小石屋內,發現失蹤班長馬連和的東西:軍服、背包(已打開攤在地上)、子彈、防毒麵具、水壺、幹糧袋等,一件不缺。那黃銅千裏鏡,卻用綁腿布僅僅纏縛在外麵石牆牆頭,似乎要向遠處看什麼,還迎著日光發出黃閃閃的金亮。在這高峰頂上,四望一片海天空闊無邊,大地山河,萬峰攢聳,都在腳下,天風獵獵,雲片蕩蕩,赤日當空,普照萬方。
夏華四人都圍繞著那越獄的馬盜首領尤大力,他已血流成泊,氣息奄奄。夏華走近身旁蹲下,喊著問:“喂,你是尤大力嗎?”
盜魁睜開疲乏的眼睛,望著夏華,微弱而痛苦地應著:“是的,我就是尤大力。”
“那站崗的兵呢?東西被你搶過來了,人呢?”
他微弱地說:“沒有了。”
“一個人,怎麼會沒有了呢?”夏華再問。路英風咬牙切齒地恨著。
“我趴在山上,”尤大力勉強掙紮著說,“丟下一塊大石頭,把他打昏過去,扛他到此地,我沒有飯吃,吃人肉,把他吃了,啃不動的骨頭,在小石屋裏。”
大家立刻被引起強烈的反感,路英風推開夏華,手槍指著逃犯:“你這個殘忍的凶……”他怒吼未完,夏華忙把他攔住,仍問尤大力:“你要千裏鏡做什麼用?”
尤大力忽露出猙獰凶惡的笑容,勉強側轉頭,要看千裏鏡,恰巧被路英風身體隔著視線,尤大力的眼光正落在路英風麵上。路英風怒火更發,吼一聲:“我替馬連和的妻子兒女報仇!”砰!就是一槍,子彈從尤大力麵部打進。
這凶悍的盜魁,受了這最後一槍,忽然猛奔跳起身來,直向千裏鏡奔去,狂喊著:“我還有一件心事沒有了啊!”說完,仰麵倒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