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他還有一件什麼未了的心事?”凶盜臨死的一句話,在夏華腦海中畫了一個問號。這問號,和遊山水的興致,在天平上竟會比較沉重起來了。什麼未了的心事呢?無疑的,他是在用千裏鏡,要看什麼事情。夏華走到千裏鏡前,看這千裏鏡已經調整好了度數,他是要看到十五裏的遠處。夏華回頭看路英風,路英風正在和郭中、文雄向小石屋內搜查。夏華不去管他們,獨自在千裏鏡前,用一隻眼從千裏鏡裏望出去,所望到的是遠處人家一所莊院。

“英風,”夏華喊著,“快來,來看看千裏鏡,有一所莊院,是什麼地方什麼人家?”

路英風高聲應著走出來,代替夏華站立的地方,由千裏鏡裏望去,望了片刻,又伸手把千裏鏡略略向左右移動,口中答道:“哦!看護來了,那是在冰坑以東十五裏,地名叫做告嶺。那莊院一定是孔家莊院,因為告嶺隻有那一家莊院。”

夏華站在旁邊,問路英風道:“尤大力和姓孔的,過去有什麼糾葛嗎?”

“不知道!”路英風離開千裏鏡答道,“要是夏先生需要知道,我等一會叫司令部裏派人去查訪查訪。”

“暫時不要查訪,最好你派幾個士兵,守在此地,輪流著望這千裏鏡,如果望見有什麼變化,趕快通知我。”

“孔家莊院會有什麼變化嗎?”

“自然會有變化,否則尤大力守在此地看什麼?”

“可以的,我馬上叫司令部派人來。過去我們都以為隻到落星崗為止,現在發現此地叫做海天一峰,卻是個天然的良好碉堡。我們準備在這裏布置探照燈、重機槍和小炮的陣地。不過,夏先生,”路英風笑著說,“我隻拜托夏先生尋找馬連和,現在馬連和的事件已經查明,就算完事,要是再從千裏鏡裏望出來孔家莊院什麼文章,打破夏先生旅行的興趣,恕我不負責任。”

“就算是了。你雖然不再負責,但是幫忙的義務,你還不能照你的話‘袖手旁觀,拂袖而去’哦!義務是不隻限於任務嘍!”

“我明白,我明白,夏先生放心,隻要在天目山一帶,任何幫忙,我都可以照辦。現在我馬上關照勤務兵回司令部叫人。”路英風呼呼下虎頭崖去。

郭中文雄已從石屋中走出,夏華把千裏鏡的情形說一說,征求意見道:“你兩人意思怎樣?孔家莊院的事,管不管?”

郭中很不愉快地說:“不要失去我們原來的宗旨,我們是為調劑疏散而來的,管什麼閑事?”

文雄向郭中道:“我折中一下,正方以為怎樣?我們以兩天為限,兩天之內,孔家莊院有變化,我們偵察一下,兩天之外,任何變化我們就不管了。照預定的日程,到莫幹山去。”

“正方怎樣?”夏華笑著問郭中,語意之間,明明表示已同意文雄的辦法。

“好吧,既然夏先生同意,我也不堅持的。”

路英風已吩咐過留在落星崗的勤務兵,回到海天一峰,大家在峰頂上,欣賞大自然的風景,夏華仍不時望著千裏鏡。直到半小時後,司令部派了一排戰士,登上海天一峰,千裏鏡中還看不出來什麼動靜,隻看見孔家莊院有一兩個農夫出入。

夏華四人離開海天一峰,由石級下來,到虎頭崖,再由山石裂隙走下,裂隙下端,已架好一座雲梯,同上海救火會的雲梯一樣,四人由雲梯下到落星崗,落星崗也添了四名哨兵。四人上馬,仍帶著原來的勤務兵,離開落星崗,向冰坑而去。

從司令部大門外經過,一個短小健壯的軍人,目光炯炯,筆挺的黃呢軍服,長筒馬靴,精神煥發,迎麵立正。夏華在前,一看這軍人佩有中將階級的領章,忙勒住馬跳下來。

“夏先生嗎?”那中將以寧波口音問,麵上顯著敬仰的笑容。

“是的,我是夏華。”

“轟!”一聲響,馬靴後跟一碰,中將敬禮,隨著歡笑地高喊著:“夏先生,久仰久仰!兄弟沈萬鵬……”

後麵路英風、郭中、文雄,連那勤務兵,都一齊下馬。路英風早奔過來介紹:“這是我們的沈軍長。”他又介紹郭中、文雄。

沈萬鵬以誠摯的友誼,堅決地延請大家到司令部裏坐下,路英風在旁幫助著挽留,三位貴賓,終於走入司令部,暫當座上客。

沈軍長有一副精悍熱烈的精神,有健談的口才,以洪亮的聲音滔滔不絕地暢談,首先向夏華、郭中、文雄致謝解決馬連和失蹤的事件,其次談到他過去聽路英風所說關於夏華在上海破案的事跡:“簡直是奇跡,簡直是神話,夏先生真是天下的英雄豪傑!我沒有見夏先生之前,常常想象夏先生是怎樣一個神奇的人物,至少夏先生的腦殼要比一般人大一倍,裝著兩個人的腦子。現在看到夏先生,也和平常人一樣,更使我驚奇了!”他由探案談到科學,談到社會,談到三民主義,談到哲學,又談到包龍圖、趙子龍、張飛,曆史地理,希特勒、斯大林,越談精神越足,整個時間都被他一人所說的話所占領。最後還是路英風打斷了他的話潮。

“軍長也該讓客人談談,現在變成軍長一人演講了!”

沈萬鵬哈哈大笑,向夏華三人鞠躬道歉,馬上站起來喊副官,叫擺酒!

其實這時不過上午十點鍾,離吃午飯時間還早,軍長堅決留客。夏華無可奈何,隻得留下。他開始問沈萬鵬和路英風:“現在我希望對於孔家莊院,多知道些資料。”

“這個我就不大曉得了,”軍長說,他指路英風道,“路同誌大概很清楚的。”

路英風道:“我把告嶺那邊兩個人家都講一講,好不好?因為告嶺也隻有這兩家。”

“那好極了,哪兩家呢?”夏華問,他把身體仰坐著。

“軍長你辦公去吧。”路英風要把沈萬鵬打發開。

“沒有什麼重要公事,我也要聽聽你講。”

路英風向室內各人掃視一周,開始報告:“告嶺這個地方,原來是個荒山,在抗戰時期,僅僅有一座抗日陣亡將士墓。勝利之後的第二年,就是民國三十六年(1947年)春天,其實還沒有到春天,剛過舊曆年,來了一個吳興人,叫孔錫侯,三十五六歲的人,據說是個大商人,在上海、漢口、重慶沿長江各大碼頭,都有他的商業。他來到告嶺後,找到保長,拿出大量的現款,在告嶺買下七八百畝山田,又雇得不少的人,起了一所很大的莊院,裏麵有一二百間房子、倉庫。他又招雇佃戶一百多人,把七八百畝山田都佃給他們耕種,一切種子、肥料、農具、耕牛,他都購置齊備,實在花下去不少的金錢。他對佃戶,精明而又寬厚,一般佃戶都很樂意和他合作。從這孔錫侯一來之後,荒僻無人的告嶺,就變得熱鬧哄哄,蓬勃有生氣。那時候,此地還沒有駐軍,土匪很多,孔家莊院也備下不少槍械,操練那些佃戶,土匪曾經來過一次,吃到孔家莊院的滋味,以後就沒有再來了。到現在,有一年下來,聽說去年他們收成非常之好,孔錫侯本人,經常在莊院裏,有時也出外,到外碼頭去看看他的商業。他隻一個人住在此地,他家眷都在漢口他的商號裏。

“告嶺自從有孔錫侯來開發,雖然漸漸繁榮起來,還不算怎樣有聲價,在去年秋天,差不多在孔錫侯來到的半年之後,又來了一個人家,這個人家一到告嶺來,在我們知識階級的眼光裏,才認為告嶺的身價抬高了,但是在一般鄉下人眼光裏,就不很注意。這第二個人家是誰?我想夏先生也會知道這個人的,這人在中國的學術界裏,占著第一流權威泰鬥的地位,就是世界聞名的老化學家,任子宣博士!”

“啊!”夏華驚呼一聲。

路英風繼續道:“去年夏天,他先派一個私人秘書,是揚州人,英國劍橋大學肄業的,名字叫卞文琪。到此地來,隻買了二十畝地,造圍牆,自己起個名字叫任家宅。任家宅的圍牆裏,造成一座法國式的小洋房,裏麵化學實驗室,占據小洋房的十分之八九,小洋房外其餘的地方,做一個小規模的農場。房子造好後,在天目溪的急流水中,裝置一座大的水力發電機,除去供生活用電之外,化學實驗,是常需要大量電力的。孔家莊院,我們司令部,冰坑鎮上,之所以都有電燈,除了設備是自己花錢裝置,電流都是任家宅免費供用的。任家宅一切布置好了,任老先生才搬進來住,他的化學儀器機械,分裝了五十六頭騾子,運了兩次。任家的人,極其簡單,隻有任老先生,他的令嬡千金任璞清小姐和秘書卞文琪,再就是一個男仆一個女廚子,是夫妻一對,一共五口人。這任璞清小姐,是中央大學農藝係畢業,生得麵貌著實不差,任家宅裏的農場,就是為她而設的,聽說裏麵除去化學突變的花草外,養著不少有名種的動物,什麼安哥拉兔子、意大利雞之類。這兩家情形,大概是這樣了。”

“孔家和任家熟識嗎?”

“不是的,他兩家本是互不相識,因為同在告嶺,告嶺又隻有這兩家,以後就漸漸彼此相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