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華把眼光望著郭中、文雄。

二人都搖頭。文雄道:“要是仲賢在此地,他一定知道,他的國學根底極好!”

夏華懊喪地說:“任老先生這樣一來,連我也窘住了!可憐我夏華談到古詩,肚皮裏隻裝了半部《唐詩三百首》。”

“這是古詩嗎?還是先父自己作的詩?”

“是古詩,韻味極厚,不是近代人的作品。不過,令尊會作詩嗎?”

“不會的!我從來沒有看見過。我記得以前在南京的時候,先父送人家挽聯都要找別人代做。”

夏華問路英風道:“附近一帶有沒有文學家?”

“沒有!”

“沈軍長文學怎麼樣?還有那冰坑小學校長呢?”

“那都跟我差不多。”

“司令部有電台嗎?”

“有的!”

“好極了,現在隻有拍快電,到上海去,請教我們的許大秘書仲賢先生了。”

於是郭中馬上和路英風離開任家,到司令部裏去打電報給許良。

這裏把東西收拾收拾,任璞清招待夏華、文雄吃午飯。昨天午飯是十一點鍾在司令部裏吃的,經過二十七小時以上的激烈變化,今天在任家宅吃午飯,卻已是下午二時了。

午飯後,夏華建議睡午覺,任璞清和文雄都同意。三人午睡。

隻睡了兩小時,四點一刻,郭中、路英風騎快馬回來,把三人都鬧醒,許良的複電已帶來,電報上寫著:

五零八軍司令部轉夏英甫先生鈞鑒,承示詩一首,是為唐杜甫之詩,詩題為《遊何將軍園林》,共十首,此為第二首。謹覆,良,即刻。

五人又恢複客廳討論會議。夏華仍然困惑地說:“這是什麼意思?任老先生為什麼留下這首杜甫的《遊何將軍園林》詩第二首呢?”

任璞清不安地說:“夏先生,這個我倒有些曉得。何將軍大概是指何冰池軍長,他和先父是好朋友。他原是一個富商,青年從軍,抗戰時期屢建戰功,升到軍長的地位。他家在中國各地風景區都有園林,西湖是第一處,莫幹山是第二處,黃山是第三處,廬山是第四處,桂林是第五處,峨眉是第六處,還有第七第八兩處不曉得在什麼地方,這些都是他家的產業。勝利之後,他把這八處他私人的花園統統開放,改為公園,給老百姓遊覽,不取分文。他自己家裏每年支出大批費用來保養維持這八處公園。現在這裏既然有了《遊何將軍園林》的第二首詩,怕不是暗示著:要到莫幹山第二處公園去看看?”

“是的,一點不差!”夏華興奮地說,便站起身:“現在馬上就去!”他又向郭中笑著:“喂,正方,要到莫幹山去嘍!”

郭中像小孩努著嘴:“現在馬上就去,今天怎麼趕得回來?”

路英風道:“這裏的大小路我相當熟。從此地告嶺到莫幹山有兩條路:一條小路,從此地翻過東天目山直奔獨鬆關,到莫幹山冰池第二公園隻有一百二三十裏。要騎馬去,四點半出發,七點鍾到,九點半回到家;另外一條小公路,從告嶺往下村、黃湖、上柏、武康、三橋埠到莫幹山之東,有兩百五十裏路。這小公路,十輪大卡車雖然不好走,小吉普車是足足有餘的,四點半出發,七點半到,為什麼比騎馬慢些?一來路遠,二來有幾處擺渡,吉普車擺渡比較費時間,又恐怕晚上找不到撐擺渡船的船夫,所以慢一點,那麼十一點鍾,至遲十一點半一定可以回來的。要是從公路走,北地還有一裏多下山路,是小路,要步行的,步行一裏多路,才夠得上公路,夏先生準備怎樣走?”

“當然公路走,乘吉普車,吉普車有辦法嗎?”

“我親自開車送大家去。”

“車子呢?”

“就在公路上交通站裏。”

“好極了!我們馬上……任小姐,冰池第二公園你去過沒有?”

“沒去過。卞文琪去過的。”她答。

“我看你的身體,相當健康?”

“我現在比在中大的時候好得多了!”她笑著,“我現在變成鄉下女子,天天跑山路。”

“你也跟我們去嗎?不怕辛苦嗎?”

“我一定去,不怕辛苦,坐車子比騎馬好得多。”

“好極了!我們馬上走!”

“我換一雙鞋,拿大衣。”

“請快!”

她進去一分鍾就出來,換了一隻球鞋,大衣搭在臂上。“棺材買回來了?等我回來再大殮嗎?”

“呸!”夏華輕輕地呸了一聲,“你是一個情感完全蒙蔽理智的人!”但他又立刻溫暖地說:“任小姐,請你暫時原諒我這一句不近人情的話。”

路英風引路,夏華在次,任璞清第三,郭中跟著,文雄殿後,五人一串,離開任家宅,門外站崗兵照樣地喊著:“敬禮!禮畢!”

這時是下午四點一刻,夕陽在山,返照千峰萬樹,成一片黃金色光芒。五人由告嶺山隘小路迅速前進,已經有似狼似狗似獾的小野獸在山坡上眈眈地注視這五位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標。不到一刻鍾,便望見前麵六尺闊的公路,在公路轉彎處有一片草棚,總有三四十間,有七八個士兵守著。路英風首先放步奔過去,和一個士兵接洽,便走進草棚,夏華四人走到公路上,路英風已把一輛全新的小吉普車呼的一聲開出來,好似躥跳一樣。他伸頭出來,招呼四人上車。四人跳上車去,把一個比較舒適的位子讓出來給任璞清,大家還沒有坐定,吉普車就猛然呼的一聲疾馳而去,循著下山的公路,以五十碼的速度拚命飛馳。

不久,經過一個村鎮,路英風說:“這是下村。”過下村後,未到黃湖之前,天色隻有淺黃昏,突然一隻小豹由密林竄出,向吉普車吼著撲過來,但吉普車太快,小豹沒有撲到,落在車後。郭中迅速拔槍向後“砰”地開一槍,未及細看,吉普車已馳遠。於是經過黃湖,奔上柏;過上柏,到武康;過武康向三橋埠;由三橋埠折轉向西,到莫幹山了。到達冰池第二公園大門外,是七點十五分,比預料的時間早十五分鍾。中間經過五處渡口,路英風都通知擺渡的船夫,叫今晚等到十一點鍾,等我們回來。

五人都下車,走進冰池公園,天色已全黑,憑電筒引路。

冰池公園門口一座高大的白石牌坊,正中六個大字:冰池第二公園。大門前幾十級寬闊的石階,走上石階,一條忽寬忽窄的平坦路,兩旁叢樹密林,假山怪石,還有不少的引路木牌,上麵寫著:風壇——由此向東;千章木——由此向東北;何仙姑祠——由此向北;台樓——由此向北;百頃壇——由此向西北;卑枝林——由此向東;巢鶯林——由此向北;碧澗——由此向西;越中餐室——由此向西北。

大家用電筒照著,把這些引路木牌都讀過。夏華道:“果然和那一首詩完全相合,這裏又有何仙姑祠堂。我想,這是何冰池公園,為什麼有何仙姑祠堂?恐怕這何仙姑不是八仙過海的何仙姑,是何冰池的家裏人吧?任小姐你知道嗎?”

“不曉得。”

這時大家循著路牌向前走,走在山林中的一條小路,忽然聽見前麵不遠靠左的亂石密樹中發出怪聲:“咖咖,咖咖,咖咖咖咖!”聲音陰慘可怕,不像獸叫,不像鳥鳴,更不像人聲,活像一個僵屍在那裏怪笑著。“聽!”郭中驚訝道,“什麼聲音?”四道強烈電筒光直照過去,什麼也看不出。山石崢嶸,林木掩蔽,無法查看,四人都拔出槍。夏華低聲問:“你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