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3)

重點中學放暑假了。因為姐姐和爸爸鬧別扭,素素的心情受到很大的影響,學期考試成績不理想。老師還在班上點了她的名,說是她學習開始退步的一個信號,要求她在暑假多做一套數理化複習題。

素素和幾名女同學走在校園裏,她的同桌袁靜安慰她:“素素,別太在意了,不過就是一次學期考試!”

王雨星說:“更別把老師的話當成一回事!去年咱們市的高考狀元,還根本沒出在咱們學校呢!”

鄭葉麗也說:“是啊,搞得楊校長大丟麵子,不管在什麼場合,一有機會就說,那是偶然的現象。”

素素仍悶悶不樂:“我不是得比你們多做一套數理化複習題嘛!本來按我的想法,假期要回到農村去,幫哥哥幹些農活。我的願望肯定落空了……”

“素素!”

素素和同學們尋聲望去,男生周家川正趴在一個窗口朝她喊:“素素,你回不回咱們眺安村?”

“回去!”

“千萬別告訴我爸媽我沒考好,更別告訴他們我被扣在學校補考了!就說我自己想要留在學校用功的……”

“明白!”素素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家夥的學習成績以前挺好的,可這學期明顯退步了,期中考試的平均成績竟沒過70分。

周家川從窗口消失了,接著傳來幾句他鬱悶的歌唱:“你問我何時歸故裏……我想大約會是在冬季……在冬季……”

後一句高音沒唱上去,嘶啞尖銳而又走調……素素的表情頓時也鬱悶了,仍呆呆地望著那窗口……那一幢小樓是住校男生們的宿舍。一中因為是重點學校,和別的學校不一樣,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一般學校的記分法是六十分以下才算不及格,而他們學校七十分以下就算不及格。還不許學生對外說,說了的就要以泄露學校機密論處。

王雨星扯一下素素的衣袖:“走吧,還愣愣地看著人家宿舍窗口幹什麼呀?”

袁靜眨眨眼睛,玩笑道:“咱們素素,是不是……也開始那個了呀?”

“你們別瞎說!都正經點兒好不好?” 素素賭氣撇下幾個女生,徑自朝校外走去。剛走出校門,碰到姐姐春梅。

“素素,是不是今天放假了呀?”

素素點頭,對趕上來的同學說:“你們先走吧。”

春梅又問:“怎麼一臉不開心的樣子啊?我猜到了,沒考好是吧?”

素素咬著嘴唇將頭一扭,落下淚來。

春梅關切地問:“多少分?”

“平均才……八十四分……”素素哽咽著說。

“嚇我一跳,我當考得多差呢!” 春梅舒了口氣,掏出手絹替素素擦眼淚,“別難過了,下學期力爭上遊就是了嘛!” 又從拎包裏掏出二百元錢塞在素素手裏, “拿著,上次回去,姐也沒顧上給你買點兒什麼。放假了,看看電影什麼的……”

素素不接:“我不要……”

春梅硬把錢塞給她,說:“姐給你的零花錢,有什麼不能要的!”

素素接了錢,說:“姐,別生爸的氣……”

春梅摸了素素的頭一下:“他光是你爸,就不是我爸了?我還沒多少機會向他好好表示孝心呢,能真生他的氣嗎?”

“姐,那你今天晚上回家去。你那天賭氣一走,爸一直悶悶不樂,我怎麼逗他開心都沒用。你最好在家裏住一夜,睡我那張床上,那樣爸就會高興了……”

素素紅著眼睛,見姐姐沉吟不語,又說,“姐!我也有好多悄悄話想要跟你說。”

春梅笑了笑:“今天可不行。過兩天吧,姐向你保證。快回家去,我到你們學校有重要的事情辦。”

“找我們楊校長?”

“她在不在學校?”

“在。”說完,素素又對姐姐搖頭。

“又說在,又搖頭,你什麼意思?”

“姐,你別為你那事兒去找她。”

“你呀,跟爸單獨生活了幾年,都被爸帶得像他了。大人們有大人們之間的社會關係,有大人們之間的相互利益,這些你現在還不懂……”

“我懂。”素素不願被當成不懂事的小孩子。

“懂也懂不了多少,所以別跟著瞎摻和意見。可你得記住,回到家裏,不許告訴爸我到你們學校來過。”

“你讓我說謊?”

“該說謊不說謊,那就是傻。這年頭,凡是不傻的人,都覺得撒謊也不是什本事。”

素素瞪著姐姐,沉默不語。但從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對姐的教誨很不以為然。

“快回家去吧!”春梅輕輕推了素素一下,轉身快步走入校園。

素素望著姐姐的背影,若有所思。自從春梅成為住在省城的人以後,素素和爸爸見到她的時候比以前少多了。素素能感覺到,在爸爸看來,姐姐變了。

有時候素素也覺得,姐姐確實變了。可她又認為,姐姐有理由變,一個人生活在省城裏了,不可能還像以前一樣。

素素走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幾個和她打招呼的男人女人。

“素素,放假了吧?你爸爸怎麼好些天沒去公園裏教太極拳呀?”

“我爸把腰閃了。”

“噢,怎麼搞的?他幹重活了?”問話人吃驚又關心地問。

“不是。他舞獅子那天把腰閃了。”

“嗨,都五十多的人了,可別親自掛帥那麼激烈地活動了,隻在公園裏教教我們太極拳就行了唄!告訴你爸爸,他的一個弟子祝他早日把腰養好了,繼續教我們。”

素素很有禮貌地說:“好的。叔叔再見。”

一個騎自行車的女人停住了自行車:“素素,告訴你爸爸,我們光明路街道居民委員會的同誌都祝賀他啊!”

“阿姨,祝賀他什麼呀?”

“祝賀他成為政協委員了呀!消息上網了!你都不知道?”

素素裝出剛聽說的模樣,搖了搖頭。

“這孩子,對你爸爸的事兒一點兒都不關心!告訴你爸,過幾天我們要向他征求對街道工作的意見。”

素素點點頭:“阿姨再見。”

望著女人騎車遠去的背影,素素有點兒自責:明明知道,為什麼要裝模作樣地搖頭騙那位阿姨呢?

素素滿懷心事地走在通往自己家的那條小街巷中……素素走進家院,聽到屋裏傳出爸爸和齊館長的說話聲,不由在屋門前站住。

“老齊,你……你醉了,不許再……再喝……喝了。”

“我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老李,你……聽我把話……說完啊!你,不讓我喝……喝酒,又不讓我……把話說完……那、那我心裏,還是……不……不痛快……”

“雖然我……比你……小兩歲,但……我……是正的,你……是副的,老館長偏偏……舉薦你……我心裏……有……想法!嘴上說……沒有,這心裏……有!就,窩在這兒!你……摸摸!摸著……沒有?”

“摸……摸著了!真……有……”

素素生氣地一下子把門推開,邁進屋去。李一泓看見素素,立刻把手從齊館長胸口那兒縮回去了。

“我……女兒回……來了,結束!結……束……” 李一泓舌頭雖然大了,卻沒完全喝糊塗。

素素將書包往椅子上一扔,雙手叉腰,抗議道:“齊叔叔,我對你有意見!

好久不來,來一次,就在我家喝醉了,還把我爸也灌醉了,你們成什麼樣子!

不就是一個市級的政協委員嗎?你要是心裏太不平衡,我命令我爸讓給你當好啦!”

“可……可以!可……以……”李一泓表現得很樂意。

齊館長打個響嗝,一揮手:“那怎麼行!還是你爸當……群眾更……擁護!

老李,跟你把話……說開了……我心裏……痛快……多了!你再……摸……什麼都……沒了……”

李一泓一隻手擺個不停:“不…… 用,再摸…… 我相信已經…… 沒……沒了。”

齊館長站了起來:“素素,扶……扶叔叔……出門……”

素素一扭身,扯起書包,奔入自己屋裏去了。

“我……我……扶你……”李一泓站起來,二人相互攙扶,搖搖晃晃剛走到院子裏,齊館長一彎腰“哇”地吐了。

天黑了,素素手握一條塑料管子在衝澆院子中央的盆花。關了水龍頭,素素蹲下,湊近一盆盆花吸鼻子:“花呀花呀,要是有心謝我呢,就開得更美麗吧!”

李一泓走到了院子裏,羞愧地說:“女兒,爸以後再也不喝酒了。”

素素直起腰,表情很認真地說:“能做到嗎?”

李一泓一摸後腦勺:“試試吧。”

素素皺了皺鼻子:“自己沒有把握做到的事,就不要那麼去說。都是政協委員了,以後說話更要注意點兒。否則你非把你已有的好名聲斷送了不可!”

李一泓趕緊表態:“我女兒批評得對,我接受,我接受。可是,你也要理解大人們之間的關係。本來應該你齊叔叔當的……”

素素打斷他的話:“又是大人們之間的關係!我們孩子身上的一些毛病,都是讓你們那種諱莫如深的大人們之間的關係給影響壞了的!”

“我都高二了,一年以後就該考大學了,還能連點兒思想都沒有啊!”

“我沒想到你齊叔叔會喝醉,而且那麼會吐,全吐在咱們這些花上!”

“別光說他,你也醉了,也吐在花上了!”

“壞事有時候可以變成好事,就當給花上了一次肥吧。這是辯證的思想方法。”

“這是巧言狡辯!”

李一泓在一隻小凳上坐下了,又說:“你也要理解我們大人,在許多單位,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常是第一把手當仁不讓。你齊叔叔嘴上盡說沒意見的話,但心裏邊畢竟有想不通的地方。他心裏邊想不通不去對別人發牢騷,直接找我來發牢騷,這是坦誠的表現。對待坦誠之人,也當以坦誠待之。”

“那就得一塊兒醉是吧?再說,憲法上明確規定好事都得先盡著第一把手嗎?”

“這是政治。不跟你小孩談政治了。去,把口琴找來,爸爸要露一手!”

素素拿著口琴走出來,李一泓到水龍頭那兒洗了手,重新坐在小凳上。素素搬了另一隻小凳,坐在爸爸對麵……李一泓一邊擦口琴一邊自言自語:“這把口琴還是你姐姐參加工作後,用第一個月工資給我買的。素素,爸爸算不算一個多才多藝的人啊?”

素素注視著爸爸,由衷地說:“算。”

“現在的年輕人,會吹口琴的不多啦!” 李一泓歎口氣,吹起了《十五的月亮》……

雖然不是八月十五,月亮卻很圓。月光如水,灑滿小院,此情此景,特別溫馨、美好……

素素雙手捧腮,欣賞地望著爸爸。

咣當一聲,小院的對開門被撞開了。龔自佑肩扛鋪蓋卷闖了進來。

“老哥,你這是……”

龔自佑沒好氣地說:“借宿。”

“你的意思是……今晚要住我家?”

“正是。”

素素一聽,本能地起身,擋在了屋門口。

“接把手兒,我累了。”龔自佑將鋪蓋卷朝李一泓一遞,揮動幾下胳膊,讚道,“花養得真不錯!”

“老哥,不可以這樣吧?”李一泓猶猶豫豫地接過鋪蓋。

“哪樣了?”

“你就是借宿,也該預先打聲招呼啊!”

素素搶先說道:“龔大爺,我爸爸從不做危害別人利益的事,他怎麼逼你了?”

龔自佑一撇嘴:“好心辦好事兒,有時候也會危害別人的利益。是你爸爸把一對彈棉花的小夫妻招引到我隔壁住下的!起初他們還隻是白天彈,嘭嘭,嘭嘭,現在連晚上我也睡不成覺了!唉,一泓啊,你既然是個善良人,當初為什麼不把那一對彈棉花的招引到你這兒住下呢?” 轉頭又問素素, “素素,你說龔大爺不來你家借宿,去哪家借宿呀?”

李一泓和素素父女倆都張張嘴,無言以對,素素默默從屋門旁閃開了。

“一泓,我可不是成心刁難你啊!那兩間屋不是空閑著嗎?我住哪一間都行。”

“那兩間屋放滿東西了!不信你看……”

李一泓用腰間的鑰匙打開屋門,說:“連床都沒有。要是有床,當初我也不會幫那一對小夫妻在你隔壁住下嘛……”

“看來我隻有在你家做幾天不受歡迎的客人了。”

“老哥,我可隻有兩間住屋。素素住一間,我住一間。我那屋也隻有一張床。”

“我和你睡一間屋,一張床,我能將就。你當政協委員了,政協委員有義務急人民群眾之所急,何況我的困難你有責任!” 龔自佑從李一泓手中抱過鋪蓋卷,自己進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