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3)

李一泓和素素對視一眼,無奈地也跟了進去。

龔自佑進了李一泓的屋,樂了:“我當你睡的是張單人床呢,這不是張雙人床嘛,挺好,挺好!”說罷,放下鋪蓋,將李一泓的枕頭移向床裏,鋪展開自己的被褥。

素素急了:“這不是雙人床,僅比單人床寬一尺!”

龔自佑卻坐在床沿脫起鞋來,還說:“我困死了,困死了……”

“你這、這……”李一泓跺腳,轉個圈兒,一轉身出了家門。

“爸!”素素也跟了出去,“爸,你要幹什麼去呀?”

“你別管!”

素素提醒他說:“爸,你可千萬別找什麼人去發火,別忘了您現在是政協委員了。”

李一泓沒好氣地說:“那我也不能被剝奪了發火的權利!”

一間單薄而廢棄的小木板房裏,發出“嘭嘭、嘭嘭” 的聲響,紗窗上糊滿了棉絮。李一泓一推開門,撲麵飛出一片惱人的棉絮。李一泓和素素退後一步,各自揮開撲麵的棉絮。

渾身棉絮,連眉毛也變白了,口罩上有兩個呼吸造成的黑點;摘下口罩,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

“李大叔,有事兒?”宋春樹詫異而熱情地問。

李一泓心軟了:“啊,沒事兒沒事兒,和女兒出來散步,順便來看看你們。”

宋春樹的妻子也從屋裏走了出來,摘下口罩說:“李大叔,多謝您啊。要不是您幫我們在這裏安頓下來了,我們就隻有流落街頭了。現在我們已經攢下些錢了……”

“大叔,家裏要是有什麼想要彈的甭客氣。哪天拎過來,我們抽空兒就給您彈了。”

李一泓連聲說:“沒有,沒有。”

素素忍不住語帶責備地說:“這麼晚了,你們還彈呀。”

宋春樹的妻子解釋道:“不晚,還不到九點。一過九點,旁邊人家的一位老爺子就會過來大聲嚷嚷,非命令我們停。可我們接了養老院一批活,合同上寫明期限的,不加夜班做不完啊!超期了人家不給工錢怎麼辦呢?”

宋春樹憨憨一笑:“大叔,養老院的許多老人睡不慣軟褥子。他們要求睡不軟不硬的,用彈過的棉花做的褥絮子挺受他們歡迎的。再有五六天,我們彈完了這批急活就回家了,臨走一定和您告個別……”

走在寂靜的街巷裏,素素抗議:“爸,你等於什麼都沒說。”

“叫爸爸怎麼說呢?你也看到了,有些人掙點兒錢多麼不容易!何況,過幾天人家就走……”

李一泓和素素還沒進屋,就已經聽到了鼾聲。一進屋,鼾聲更加響亮。

“我的天,可算領教鼾聲如雷了!”素素聽得直搖頭。

李一泓的屋子裏,龔自佑和衣而眠,四仰八叉,幾乎占據了整張的床。李一泓探頭看了一眼就退了回來,頹坐在椅上,呆呆地望著素素,那意思是———這便如何是好?

天亮了,院子裏,李一泓蓋著一條線毯睡在躺椅上,聽到開門的聲音,他睜開眼睛。

龔自佑從屋裏邁步出來,奇怪地問:“咦,你怎麼睡這兒?”

李一泓哼一聲,離開躺椅,把線毯抱進屋,又躡足走進素素房間,坐在床邊,見素素睡得特酣,但一邊耳朵裏塞著棉花。李一泓輕輕將棉花從素素耳中扯出,替她蓋了蓋線毯。

李一泓搭著毛巾,拿著牙缸從屋裏走到院子,見龔自佑拿著牙具,也正要到水池那兒去刷牙洗臉。

“一泓,你先請。”龔自佑特紳士。

牙,漱嗓子,鬧出很大的動靜。

李一泓突然說:“嗨,你!”

龔自佑受驚,一口漱口水咽下去,愣愣地看著李一泓。

“你刷牙就刷牙唄,弄出那麼大動靜幹什麼?素素還睡著呢!”

“不鬧動靜了,不鬧動靜了!”龔自佑輕手輕腳起來。

李一泓回屋再出來時,已經換上了那身白色的練功服,左手拎著包,右手拎著錄音機。

龔自佑彎腰細看李一泓的褲腿:“白褲子上來那麼幾個小黑點兒,好樣式。

一泓,你也趕起潮流來了?能趕,抓緊趕吧!到了我這把歲數,再想趕可就晚!”

“白天你願上哪兒上哪兒……”

“我哪兒也不去,就在你家待著了!你家好,看著哪兒哪兒都順眼,心裏邊怎麼就覺著那麼的溫馨……”

李一泓警告說:“那你可得安靜點兒,不許鬧出什麼怪聲音,影響素素學習!”

“哪能呢,哪能呢!你就放心走吧!”

李一泓出院門時,龔自佑還送客似的相跟了幾步,說:“慢走,不送……”

公園裏,李一泓又在教人們太極拳。練太極拳的人數顯然大增,陣容相當壯觀。楊亦柳、姚局長等一些熟麵孔仍在其中,但新麵孔增多了。新麵孔們還沒有學會,有的隻不過心不在焉地瞎比畫……李一泓更加意氣風發,因為人多了而高興……音樂停止,李一泓剛一收式,許多人立刻圍向他,七言八語:“李老師,李老師,我有事跟你說……”

“老李,我也有事要說,我是代表好多人的……”

“求求你們大家了,先讓我說行不行?我家住得遠,我還得回家做早飯呢!”

李一泓一臉迷惘:“同誌們同誌們,親愛的同誌們,我怎麼聽不太明白大家的話呢?”

姚局長擠上前,擋在李一泓麵前,展開雙臂,訓斥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幹什麼!成什麼樣子!一些個雞毛蒜皮的事,跟李老師在這兒亂嚷嚷什麼?”

人們一時肅靜,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擠上前,瞪著姚局長喝問:“你又是幹什麼的?你算他媽老幾?你又憑什麼跟大家夥咋咋呼呼的?李老師現在不但是太極拳教練,還是政協委員了,我們有問題向他反映理所當然!要不他就幹脆別當!”一邊說,一邊不停地推姚局長的胸。

李一泓終於明白大家為什麼圍住他了,勸說道:“哎哎哎,這位兄弟,罵人可不好,動手就更不好了。今天對不起大家了,我還要趕去單位呢,我們文化館也正麵臨煩惱的事啊……”

漢子一把握住李一泓的腕子:“你們文化館的事我不管,我的事你卻必須管,你政協委員有這個責任……”

李一泓有些生氣了,暗使內力,一反腕將漢子搡得連退數步,若不是被人牆擋住,肯定跌倒無疑。

“那你也要有話好好說!”李一泓走到石桌那兒,從拎包裏取出了筆和小本,“好吧,排隊。一個一個說。”

漢子又擠上前來:“我那個鮮肉攤,憑什麼再不許我擺了?不許我擺,我一家人吃什麼?”

李一泓正色道:“你怎麼總往前擠,還撥拉人家老人,後邊排著去!”

漢子一愣,一邊閃開一邊嘟噥:“都說他有求必應,我怎麼看著不像呢?”

姚局長和楊亦柳站在不遠處,麵色各異地望著此情此景……姚局長問:“你怎麼看?”

楊亦柳反問:“你指什麼?”

姚局長朝李一泓那兒翹翹下巴:“連文化館的副館長,也能當政協委員了!”

楊亦柳不冷不熱地答道:“誰能不能當政協委員,那可不完全是以幹部級別的高低來論的,這點常識你局長大人也應該清楚。”

“像李一泓這樣的政協委員如果再多起來,我們當公仆的肯定更不好當了!”

“現在什麼人好當啊?我當校長的就好當嗎?又要當公仆,又要公仆好當,以後不會再有那樣的事了!等著吧,李一泓讓你們公仆心煩的日子還沒開始呢!”

“我怎麼聽著,你有點兒幸災樂禍似的?”姚局長覺得楊校長的話不是味兒。

“我不是幸災樂禍,是為中國的民主進程感到欣慰。”

“我忘了,你是政協常委,和他一樣的角色,都是瞪大眼睛時刻準備找我們碴兒的!”

楊亦柳笑了:“你說錯了。不是挑碴兒,是促進工作。我們政協,今天常委還要開議案會呢!”

“上午是吧?也要求我去聽取意見。”

“那我們就別在這兒充當觀察員和評論員啦!一塊兒走吧,正好我可以搭你的車。”

周家川騎著自行車駛來,在不遠處刹住車,望著李一泓那兒現場辦公似的情形,猶豫了一下,調轉車頭走了。

了楊亦柳的話:“當‘兩手委員’ 很容易,一年參加一次例會,開幕閉幕拍拍手,見到其他委員握握手……”

“李副館長!”小劉蹬著平板車來了。

李一泓沒聽到,小劉又喊:“老李!”

“小劉,你這是……”李一泓扭過頭,走過去奇怪地看著小劉。

“哎呀,你可把齊館長急死了,怎麼給你打手機也打不通!館裏其他同誌都下街道去了,齊館長考慮到你腰還沒養好,現借了這一輛平板車,派我這個女同誌蹬車來接你。你一人坐這兒發的什麼呆啊?”

李一泓苦笑:“沒發什麼呆,歇會兒。找我有什麼急事兒?”

“市政協的一位副主席,還有文化局長什麼的上午要到館裏來,指名必須有你在……”

李一泓狐疑地問:“這幾天我也沒再到文化局去惹他們煩啊……”

小劉催促道:“別再耽誤時間了,快上車吧!”

文化館剩下的磚瓦已被碼成了矮牆,齊館長站在矮牆內望見平板車出現,迎上前去。兩個人來到辦公室裏,剛一落座,齊館長就開口問:“老李,你從網上給市委發了一份帖子?”

“沒有啊。”

“現在沒外人,你可要對我說實話!”

“真的沒有!那種事兒,我要做也會預先跟你商量……等等,我明白了,準是我家素素幹的!她見我為咱們小倉庫的事兒著急上火,替咱們文化館憤憤不平,慫恿我以政協委員的名義給市委寫信。我連委員證還沒見著呢,你說我能聽她一個孩子的嗎?可這孩子,膽子也太大了,怎麼敢瞞著我……”

“別說了,肯定就是那麼回子事兒了!也不知她都寫了些什麼混賬話,我看咱倆今天肯定是凶多吉少了!唉,老李哇,你可不能因為素素是小女兒就寵慣她。”

李一泓惱怒地說:“我回去一定教訓她!”

“來了!”小劉探進頭來報信。

李一泓和齊館長同時站起,齊館長小聲叮囑:“可千萬別說是素素發的帖子,那更糟。你得挺直腰杆自己扛……”

一見麵,市政協的蔣副主席打量了李一泓一眼,說:“李一泓同誌這身衣服很顯精神嘛!”

李一泓笑著說:“清晨在公園裏教太極拳來著,沒來得及換下。”

齊館長介紹道:“我們李副館長是太極拳傳人,他祖父曾是太極拳高師。”

李一泓連想都沒想就回答說:“沒問題。”

蔣副主席哈哈一笑:“聽,多痛快。”

齊館長說:“我們李副館長見了領導不太會說話,兩位領導千萬別見怪。”

蔣副主席說:“我們也沒見怪呀。齊館長,是不是你自己見了領導太會說話了啊?”

齊館長不好意思了,其他人都被蔣副主席的話逗樂了。

蔣副主席問:“林局長,還沒到文化館來過嗎?”

“我剛接任不久,今天頭次。”

“老實說,我也隻來過兩次。上次還是被他們老館長拖來的。咱們先不忙著議事,先參觀參觀?”

林局長笑著說:“好啊,聽您的。”

於是,齊館長和李一泓陪著參觀,小劉作介紹:“我們文化館,從前是縣衙門。剛解放時,市委市政府在這兒辦過公……”

蔣副主席說:“院子倒是還不小,但屋子都太破舊了,下雨天漏不漏雨啊?”

齊館長說:“除了我那間辦公室不漏,其他屋子都漏!”

林局長說:“這要徹底維修起來,那可得一大筆錢。”

蔣副主席點點頭:“是啊,你文化局長肯定是給不出那麼多錢的。”

來到辦公室裏坐定了,小劉給大家沏上茶,齊館長習慣地拿筆在手,翻開本,並暗中踢了踢李一泓的腳。李一泓也趕緊從拎包裏取出筆和小本,學齊館長的樣子。

齊館長說:“請兩位領導做指示吧!”

林局長對蔣副主席謙讓道:“您先請。”

“不是做什麼指示,我是來協商的。咱們好好協商,共同解決問題,啊?”蔣副主席文質彬彬,平易近人,說話很是和氣, “李副館長,你現在是政協委員了,政協常委會通過了對你的補選,我把證書給你帶來了。”

“謝謝,謝謝。”李一泓接過了秘書雙手遞過來的紅皮證書,心裏激動不已,忍不住問自己:這麼就成市政協委員了?

蔣副主席喝了口茶,又說:“你們文化館的問題嘛,就呈現在那兒,誰也不能說那不是個問題,更不能說那些問題不解決也行。一泓同誌,你給市委辦公室寫的信,市委領導們很重視,雖說措辭尖刻了些,但領導們並沒有不滿。情況通告給政協了,所以我和林局長今天就來了。解決你們的問題,沒錢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