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 3)

現在已經是下半年了,各級政府部門財政都很吃緊,我和林局長想當麵聽聽你們的意見,你們希望怎麼個解決法呢?”

齊館長暗地裏捅了捅李一泓,李一泓會意,說:“無論如何,懇請領導們批林局長試探地問:“那你們的意思……多少才夠呢?”

李一泓鼓了鼓勇氣:“兩萬。”

蔣副主席看了一眼林局長,林局長麵露難色。

齊館長看在眼裏,接口道:“那就一萬五。實在給不出,一萬也行啊!領導們既然來了,總不能讓我們空歡喜一場吧?”

蔣副主席的手虛空按了按,說:“同誌,別急,別急。”

林局長說:“我來之前問過財會部門的同誌,文化局賬上錢是不多了。”

齊館長和李一泓交換失望的眼神兒……蔣副主席接著說:“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信林局長的話。前任局長上半年手指縫太鬆了,把錢花冒了。哎,我說兩位,別給我們臉色看嘛!我的話還沒說完呢。解決問題,有幾種辦法。東湊西湊,給你們湊點兒錢,把你們的小倉庫馬馬虎虎再蓋起來,這隻是辦法之一。既然有幾種辦法,為什麼不再大膽點兒,想想另外的辦法呢?”

齊館長情緒化地說:“大膽點兒就大膽點兒,把我們這文化館徹底翻修一新,也是辦法。可一萬兩萬都乞求不到,我們還能指望哪方麵批給我們二十萬、三十萬嗎?”

蔣副主席又喝了口茶,說:“為什麼就不能有這種指望呢?”

齊館長和李一泓你看我,我看你,再一齊看蔣副主席,不明所以……蔣副主席說:“我們這個省,是個經濟欠發達的省。我們這個市,在全省又是個經濟欠發達的市。這就使我們的某些領導同誌,對發展經濟和關懷群眾日常生活之間的關係,形成一種長期的錯誤觀點,他們成天在那裏發誓———讓我們把蛋糕做大,讓我們把蛋糕做大。言下之意那就是,等他們把蛋糕做大了,自然就會回過頭來滿足老百姓的種種訴求。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任何道理都應該具有靈活性,否則就是僵理了。GDP的增長是件較複雜的事,既要堅持科學發展觀,又要把蛋糕做大,那很不容易。對於一個經濟欠發達的市,也許需要十年二十年的時間。那麼這十年二十年裏,老百姓既普遍又一般的願望,就都有理由因為一般而不理不睬了嗎?……”

齊館長和李一泓都忘了記錄,聽呆了。連小劉倒完水後,也在一旁聽起來……

蔣副主席繼續說:“據政協許多委員反映,節假日無處可去,文化生活單調,也是市裏群眾抱怨之聲頗多的事……”

林局長插言道:“有資料顯示,他們文化館在幾乎沒有什麼經費支持的情況之下,那還是人人盡力而為了的。”

齊館長說:“我們文化館老李最辛苦,為豐富群眾文化生活做的事情也蔣副主席說:“一泓同誌,所以咱們政協常委會上,全票通過增補你為委員啊!那麼,你能不能就你這二十幾年來做群眾文化工作的體會,向我們談談你的思考呢?”

李一泓顯得還是有點局促:“這…… 其實我也沒形成過什麼成熟的思考……”

齊館長又急了:“嗨,你這人!你別這樣啊!領導讓你談,你還猶猶豫豫的幹什麼?你經常跟我說的那些話,就都是你對群眾文化工作的思考嘛!”

蔣副主席說:“一泓同誌客氣,你先談也行啊。比如,他平時都跟你怎麼說的啊?”

齊館長可不怯場:“他經常說你們在市裏當領導的,太脫離群眾,太不了解群眾,太不懂群眾,太讓群眾失望了!老李,這些話你平時都說過的嘛!你這會兒怎麼就不說了呢?”

林局長不自然起來:“我剛調來……”

蔣副主席一笑:“我已經久經考驗了,比這更讓我難堪的話也當麵聽到過。

能微笑著聽,那也是咱幹部的素養。林局長,你說對不?”

林局長說:“對,對。”

李一泓說:“好,我談談。剛才齊館長說的那些話,我是都對他說過的。有的領導聽到了肯定會發火,但我有我的道理,所以那不完全是牢騷怪話。比如群眾文化工作吧,有的市領導就不了解,我們這一座城市的百姓,一半以上二十幾年前都還是農民。對於他們,光看電視是不行的。電影票價又太貴,他們舍不得花幾十元看一場電影。他們身上,還保留著農民們對文化娛樂的需求習慣,比如逢年過節耍龍燈、舞獅子、扭秧歌、跑旱船、賽歌、唱地方戲、設擂台比武藝,等等。他們的生活裏還得有這些。如果沒有,他們就會覺得生活太沒滋味兒了,年沒年勁兒了,節沒節勁兒了。我們文化館的工作,就是要給群眾的日子裏加進那些。可前幾屆市領導中卻有人說———電視裏那麼多頻道,還整天看不夠哇?那些都過時了,太土了!文化館的存在沒必要了,多餘了!還不如拆了,賣地算了!招商引資才是正事!這樣的領導幹部根本不理解,我們這個城市裏的百姓,不但要文化娛樂,還要在戶外進行的,集體的,有聲有色的!他們是些有活力的百姓!”

蔣副主席輕拍桌子:“說得好!我完全同意。”

林局長也說:“我也同意。誰要是再打算把文化館拆了,把地賣了,我首先反對!”

齊館長說:“當年要拆文化館,我們老館長氣得大病一場!”

“你們二位館長,為什麼就不敢提出把文化館徹底翻修一下呢?要敢嘛!有蔣副主席的話語重心長。

李一泓搖搖頭說:“那恐怕需要四五十萬啊!”

齊館長也說:“還是不敢指望,不敢指望。”

林局長說:“你看你們,蔣副主席為你們指點迷津,你們反而這麼不開竅!”

蔣副主席笑了:“四五十萬要想讓市政府現在拿出,門兒都沒有。但今年不行,還有明年嘛!既然是納稅人的錢,不是誰個人的,怎麼花,先花在哪兒,為什麼不可以征求征求老百姓的看法呢?四五十萬的投入,能使群眾節假日有個較好的文化場所,很值得嘛!所以我建議你們,小倉庫就先別蓋它了。磚瓦碼在那兒像堵牆,就暫且當成一堵牆吧!一泓委員,希望你呢,利用以後小半年的時間,在群眾之中廣泛征求征求意見,如果有廣大群眾支持翻修和擴建文化館,你就正式寫一份調查報告,到明年的政協大會上去宣讀!”

李一泓連連點頭:“行,行!”

林局長說:“蔣副主席,這是你教他們的啊,跟我可沒什麼關係。”

蔣副主席說:“怎麼跟你沒關係?文化館在文化局直接領導之下,不是在政協領導之下!我也是在為你局長大人思前想後!”

接著,他又對齊館長和李一泓說:“你們可別讓他袖手旁觀,建言中也給他來一段,就寫得到了他多麼多麼堅定的支持!”

林局長笑了:“得,這就把我拖上你們政協的船了!”

蔣副主席也笑了:“人民的錢,為人民花,怎麼花,就看誰最能代表人民的心願,誰的嗓門高,誰的影響力大嘛!你們一直沒記錄,更沒搞錄音,很好。

咱們有言在先,就算我什麼也沒說,林局長什麼也沒聽到,好不好?否則,財政局長見了我,肯定跟我掉臉子!”

文化館的同誌們和兩位領導合影後,蔣副主席朝李一泓使了個眼色,於是李一泓跟他走到了一旁。

蔣副主席說:“一泓同誌啊,委員證發給你了,從今以後,你可就是一位正式的委員了啊!”

李一泓連說:“明白,明白。”

蔣副主席又說:“政協委員,一非官員,二無實權,之所以有資格參政議政,靠的是中央越來越重視,也靠品行好,修養好,你說是吧?”

李一泓又連連點頭:“是,是。”

“關於你的品行,你們老館長已對你有了定評,市政協相信他的眼光。”

蔣副主席的話說得特別誠懇,李一泓不知該再怎麼說,隻有孩子般難為情地笑。

蔣副主席也微微笑了:“那,人家勞動局邵局長已經向市政協主動檢討了,李一泓鬧了個大紅臉,保證地說:“您放心,我會的。我一定會的。”

齊館長、李一泓和小劉將兩位領導送走,相互望著,都滿懷希望地笑了。

齊館長長舒一口氣:“蔣副主席這個人真可愛,我愛死他了!” 一手落實地按在李一泓肩上,又說,“老李,咱們文化館能不能舊貌換新顏,全靠你啦!”

李一泓躊躇滿誌:“既然領導們都支持,那沒問題!”

小劉插嘴道:“新調來的林局長也不錯。”

齊館長一臉羨慕地看著李一泓:“素素這孩子可立了大功了,老李你回家千萬別訓她了!”

李一泓說:“這我不能聽你的,該訓就得訓!不訓,以後那還了得?”

傍晚,李一泓家桌上擺著飯菜和碗筷,素素卻麵對牆壁站在牆角……在素素屋裏,桌上擺著作業本、課本,李一泓在看筆記本電腦。看完那條帖子,李一泓大皺其眉,騰地起身,跨出屋,大步走到素素身旁,在素素背後踱來踱去。

“我問你,什麼叫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是威脅領導的話嘛!你爸爸我是口中會說出那種話的人嗎?還上下不和,雖安必危!你瞎轉什麼呀你?不就是倒了一間小屋子,不就是暫時沒討要到一筆蓋起它來的費用嗎?就上下不和了?

就雖安必危了?太誇大其詞了吧?你的做法,是會給我惹出大麻煩的!”

龔自佑從外麵進屋來,一臉愕異:“這是怎麼了?我出門時,你們父女倆還嘻嘻哈哈的,我離開沒多會兒,你怎麼就罰她站了?”

“她她她,她居然瞞著我,敢以我—位政協委員的名義給市委辦公室發帖子!而且什麼詞都敢用!”

“我當什麼事呢,那事啊!素素跟我商議過,我支持她!市委辦公室既然設了一個網站,沒人去利用,他們不是等於白設了嗎?那他們也會覺得沒麵子啊!

你整天長籲短歎的,為那件事發愁,素素不也是想為你排憂解難嗎?我看,大方向上,她是對的。至於哪個詞兒用得妥不妥,你雞蛋裏挑骨頭幹嗎?……”

“您甭替她辯護!我李一泓已經不是從前的李一泓了!已經不是普通人了!

我是一位政協委員了!我的一言一行,那以後也就都帶有政治的性質了!政治,現今而論,那是需要很高藝術性的事,連我都半懂不懂的,你們一老一小,打著我的旗號瞎摻和什麼?……”

龔自佑繞著李一泓轉起來:“謔,謔,不是普通人了?哪兒不普通了?我怎麼一點兒沒看出來?是政協委員了,自以為了不起了?政協委員是促進和諧的你懂不懂?可你這是製造不和諧!協你個頭哇你!素素,別理他,過來吃飯。”

李一泓一跺腳:“敢!我不許!”

了,擺在桌上了,讓你回家吃現成的。你不但為一件自以為嚴重的事訓人家,罰人家站,還不許人家吃飯!一泓,街坊十幾年了,我竟然從來沒看出你有這麼霸道的一麵!”

“這是在我家!我今天非霸道一次不可!你龔老爺子也請別摻和我家的事!”

“不讓素素吃飯,我也不吃了!”

“你不吃了,省我家糧!那我就自己吃!” 李一泓賭氣坐下,一個人吃起飯來。

“那我連藥也不吃了。”

“關我什麼事兒!”

“我剛才出去買的藥,專治睡覺打呼嚕的藥。你省你家糧,我還省我的藥呢!”龔自佑慢條斯理地說完,轉身往李一泓屋裏走去。

李一泓放下碗筷,急忙起身扯住他,央求道:“老哥,老爺子,藥嘛,既然買了,那就得吃呀!省什麼也別省藥啊!剛才我在氣頭上,哪句話不中聽,您別跟我一般見識……”

“別拉拉扯扯的,今兒不管誰說什麼,我也不會吃那藥了!” 龔自佑說完,走進屋去往床上一躺……

李一泓又求素素:“別站這兒了呀!快去勸勸他呀!”

素素抹抹眼淚,一聲不響地走到那屋門口,溫柔地說:“龔大爺,飯,還是要吃的。”說罷,一聲不響地走到飯桌旁,坐下了。

龔自佑這才從屋裏出來,走到飯桌旁,也坐下了。

兩個長輩看著素素,仿佛她是大人,自己才是孩子,素素不動筷子,他們不敢動筷子似的。

素素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都看著我幹什麼呀,吃呀!”

兩個長輩互相看一眼,也都不好意思地笑了……李一泓對龔自佑說:“別客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