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2 / 3)

就這樣,半推半就,半明半暗,小代就與肖丙子住一起了。小代先是說搭夥,後來住下就不走了,事情就這麼順理成章。

再說林三富打了錢,第二天就給吳紅英打電話來了,問肖丙子給他發葡萄沒有。吳紅英以為他喝醉了,說:“葡萄?明年吧。你賣葡萄的不曉得?”

林三富急得渾身發炸,說:“我隻問你,肖丙子在不在家?”

吳紅英冷冷地說:“死了。”

林三富一驚:“死了?肖丙子死了?咋死的?”

吳紅英說:“咋死的我哪知道,反正死了。”

林三富說:“我說妹子呀,可開不得玩笑,人命關天。他死不死我不管,你們得給我發葡萄呀,你給肖丙子打電話,要不,你告訴我電話,我親自打給他。”

吳紅英問:“你把錢打他了?”

林三富說:“稀奇話!不打他錢,我要他發葡萄?”

吳紅英說:“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祝賀你呀!”

林三富說:“我去報警!騙子!”

吳紅英說:“報警好,把那個肖丙子抓回來,不過林老板,他在南邊被車撞斷了腿,錢估計交到醫院了……”

吳紅英丟下電話,想想不對,真將肖丙子抓住那得吃牢飯,關號子,她還有啥臉麵在村裏晃?兒子隻怕找不到老婆,名聲就臭了。雖然她吳紅英臉皮厚,破罐子破摔,但肖丙子真被警察抓去,祖宗十八代的臉都丟盡。這肖丙子究竟傷沒傷?她馬上就給肖庚子撥電話。她問,肖丙子有沒有遭車禍,你們是不是在那邊搞傳銷?肖庚子矢口否認,但錢他說不知道,等他去問問表哥。吳紅英說:“你們不要合夥騙我!”

再說肖小安自發現了他媽在牆壁上的秘密,就盯住了那個牆縫。有一次,他看到他媽吳紅英又搬梯子,將錢塞進了屋梁頂上的牆縫。在一個晚上,半夜時分,肖小安爬上梯子,掏出了所有的錢,也有四千塊。

肖小安本來是想揣著這幾千塊錢去荊州小北門進貨的,他看中了一種魚飼料,也談好了一個中間商,這樣賺的錢可以自己用,到時將本錢悄悄塞進那個牆洞。自己花銷大了,他媽又不給他錢,來得快的錢不賺白不賺。

肖小安揣著錢,被魯七寶他們發現了,加上晚上喝了點酒,就慫恿他去麻將館小賭一把,他隻好答應,準備玩一會兒就回家睡覺。哪知到了麻將館裏,有人叫他進了裏間搖骰子押單雙的小屋,讓他看看。這肖小安頭腦一熱,手就癢了,就下起了注,無非不是單就是雙,總能押準一次。哈,剛開始,小贏了幾把,有幾百塊錢的收入。

那小房間無窗,就一個排風扇,煙霧彌漫,人影幢幢,汙濁的空氣讓人窒息。押注的人不少,一個個雙眼通紅,頭發蓬亂,就像地獄裏的一群厲鬼。

莊家是鎮上的牛二棍,他咬著一支煙,沒有點燃。這人黑瘦,眯眼,皺鼻,闊嘴,犬牙,抖著腿,光著膀子,在瘦胳膊上刺著一個青烏烏的裸女,就像刺在骨頭上。胸前吊一條大金鏈子,也不知真假,時不時地喝一口紅牛飲料。

肖小安和其他賭徒包括魯七寶、胖崽,都圍在賭桌前,手上捏著鈔票,叼著煙,覷著眼睛,不停地喝紅牛飲料以攆瞌睡。

一個空飲料瓶子丟棄在角落裏,發出咣當咣當的碰撞聲,把肖小安驚醒了。他有點迷糊,還做了個夢,夢見他輸掉的錢在路上撿回來了。他已經輸掉了兩千,主要是扳本心切,押得太多,心想,賭就賭一把,扳回了本就回家去。可是,天不遂人意,那些錢全都到牛二棍麵前,堆成了小山。有的人輸幹了,拍屁股走了。時間應該在淩晨一兩點,魯七寶小聲對肖小安說:“走不走,安哥?越輸越深……”

肖小安狠狠地用肘子把魯七寶推開,看來他是要與牛二棍決一死戰。

牛二棍拿起小碗,將兩顆骰子放進碗裏,用一塊紙殼蓋住,使勁搖動裏麵的骰子,骰子發出清脆的碰撞聲,然後他將碗翻過來放在桌子上。

肖小安數著錢,數出了五百,他在猶豫算計。胖崽提醒他說:“三次單,這次一定是雙,事不過三。”胖崽抽出一張一百元的,放在賭盤的“雙”那邊。有幾個也放在“雙”那邊。牛二棍隻對肖小安感興趣,撇嘴一笑對肖小安說:“可要想好,肖總哇,這一下去,就是幾十袋化肥,幾十瓶農藥呀。”

肖小安狠狠地將錢摁在賭盤的“單”這邊。

牛二棍問:“揭不揭?”

肖小安說:“等等。”

他將錢拿起來,看著那個“雙”字。魯七寶和另外一個也在“雙”這邊丟下一百元,可肖小安最後還是將錢拍到“單”這邊了。

碗迅速揭開,雙!十點!兩個五點!肖小安的錢麻利地被牛二棍抓去了。

牛二棍將骰子又放入碗裏,再搖,問下注的:“還來不來?”

肖小安輸紅了眼,厲聲說:“少廢話!”

牛二棍抽出煙盒的煙扔了一圈,自己點燃一支,喝了一口紅牛,用手勢示意賭徒們快下注。

肖小安希望押注的人給他點暗示,可那些人一個個搖著頭,自顧自地嘟噥著,一個個都像在夢魘中,連魯七寶和胖崽也不敢朝他看,怕他將輸掉的原因怪罪到他們頭上。肖小安感到好孤獨,自己是不是被人算計了,他不敢朝這兒想,隻有硬著頭皮,將剩下的一千五,一次摁進“雙”裏。

牛二棍都贏得滿臉愧怍不好意思了,勸他說:“肖總,你別急,可以分兩次,這次輸了還有扳本的機會。”

肖小安煩了,吼著說:“揭!”

牛二棍卻不急,慢騰騰地翻翻他的錢,又拿起來聞聞,說:“這錢上麵全是汗水,聞聞有一股葡萄味,你們葡萄專業村,種幾串葡萄不容易,你真要想好,你輸了,是一車化肥農藥,我輸了,給你拖一車化肥農藥去。”

肖小安說:“說話算話!”

話沒說完,牛二棍將碗揭開了,七點!一個三點,一個四點。

牛二棍故作羞澀地笑道:“二棍我就收了。”

肖小安荷包空了,連一個鋼鏰兒也沒了。

他沮喪地、灰頭土臉地回到天露灣,正準備在貨架上拿一瓶飲料,突然手腕被狠狠一擊,手臂一震,一時間全麻木了,還酸疼難忍。回頭一看,是他媽吳紅英。隻見吳紅英怒目金剛,又是一棍,他一讓,打在他肩膀上。要是不讓,正中腦殼,說不定腦殼就要開瓢。

吳紅英氣得雙唇在顫動,大喊道:“你這敗家子,把錢拿出來!”

肖小安知道大難臨頭,當即抱著頭喊叫:“什麼錢?我沒有看到錢!”

吳紅英不管不顧,又抄起棍子欲抽,被一個人一把攥住了。吳紅英扭頭一看,是許會計。吳紅英說:“你別管,我打自己的兒子關你屁事!”

許會計緊緊拽住棍子道:“棍棒底下出不了孝子。”

吳紅英嘶叫說:“一天不打,骨頭就癢,他偷錢,不打呀?”

許會計說:“偷錢?小安你偷錢?”

肖小安抱著頭縮在牆角不吭聲,許會計說:“要是真偷了錢,我傾向往死裏打,來,給我,我幫你打!”

吳紅英不讓他奪去棍棒,說:“許會計你想得美,我自己的兒子自己揍,你敢打?”

許會計說:“你還是袒護他,這伢不學好,還不是你慣肆壞了!”

吳紅英說:“我說他偷,你不能說他偷,是拿。”

許會計問肖小安:“那……拿了多少?”

“四千。”

許會計說:“那可不是小偷,是大偷,不報警,還等啥呀?”

肖小安哇的一聲哭起來,抱住許會計的腿說:“不要報警,我不想坐牢!”

許會計拍拍手上的灰說:“承認了。”

吳紅英舉起棍子問兒子:“錢呢?”

“我不能說。”

“說!說不說的?!”

肖小安隻好承認:“輸了。”

吳紅英頓時啼天號地,捶胸頓足,用棍子敲打著櫃台:“這怎麼得了,老肖讓汽車撞斷了腿,我正準備拿這錢去看他的,現在好了,什麼都沒有了!我不想活了!不活了!”

吳紅英脫了外套,沒命地朝湖邊跑去。

要出大事,吳紅英要投水了!許會計和肖小安緊跟著飛快追去,又有兩個村民加入了追趕吳紅英的隊伍。大家一邊跑一邊喊:“吳紅英!紅英!死不得!……”

吳紅英真跑起來,就跟飛一樣,所有人都追不上她。眼看著要追到了,吳紅英也到了湖邊,她毫不猶豫,從高坎上縱身一躍,湖麵上登時濺起一片大水花。

吳紅英在水中亂抓亂刨,時沉時浮。幾個人跳了下去救她,終於將她從淤泥裏撈起來,又拖上岸。吳紅英嘴裏噴著泥漿,臉上、頭上貼著水草,死豬一樣地躺在湖邊,嘴裏哼哼著,也就剩半口氣了。

吳紅英躺在床上,半夜醒來,看到她兒子傻嗬嗬地跪在門口。這兒子頭往下垂著,一啄一啄的,頭頸那兒像斷了一樣。這兒子跪了一夜,想讓我原諒他哩。跪著就跪著吧,不爭氣的苕貨,老娘要賣多少針頭線腦多少棒棒糖才賺四千塊錢,一想起就頭疼,肖丙子這老雜毛的種不好呀!

金甜甜早上回村來找肖小安,看到他跪著,上前想去問個究竟,卻看到小賣部門前那棵楓楊樹下,有個人影在晃動。有些流霧,像水往東邊流,刮的是西風,天有些涼了。再一細看,不看不打緊,一看,是一個人在那兒往上甩繩子,繩子另一頭套在脖子上。金甜甜一個哆嗦,就大喊道:“有人上吊呀!有人上吊呀!”

打瞌睡的肖小安聽到外頭有人喊上吊,喊聲淒厲。吳紅英也聽見了,聽得清清楚楚,還是個女的在叫,有人在外頭上吊。這可是咱的門口,誰要死不找地方,找老娘門口?昨天我投河,今天就有人學我上吊?不是嘲笑我吧?就起了床,對著下跪的肖小安一通叱喝:“小安,還不去外頭看看,哪個在瞎喊!”

肖小安猛一驚醒,爬起來就往外跑,無奈跪久了,腿麻了,一個趔趄,頭撞在門框上,咚的一響,屋一震。這麼撞,那不更加苕!

“你給老子喝醉了麼?死貨!”

肖小安摸著腦殼,被他媽轟斥了出來,一眼瞅見是個男人在朝樹丫上甩繩子,繩子已經搭上了樹丫,正在綰結。又看見那個大喊大叫的女人,是金甜甜。吳紅英因為投河,消耗了不少體力,一副大病初愈的歪相,出來就看見一個人影掛在樹上,這多晦氣呀,不是一般的晦氣!吳紅英衝過去,看見許會計也跑來了——他正在早起讀唐詩,這是他每天的功課。幾個人一起上去將那個上吊的人往上托,都認出了他,林三富!

“林老板,林老板,不要這樣!”

吳紅英頂著林三富的胯子,氣咻咻地說:“林老板你這是幹什麼,咋想不開?”

林三富這才出聲:“你們別拉我,我今天就死在肖丙子門口!死了給他們一家守門!……”

這個門守了,全家倒黴!吳紅英托著林三富,對肖小安說:“拿刀來!割繩子!”

肖小安蔫蔫乎乎的,半天才明白他媽的意思。許會計也托住林三富說:“林老板冷靜冷靜,你死也得選個風水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