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甜甜的病已經好了,這與喬漢橋和顧老師對她的精心照料分不開,那個陷入恐懼和動蕩的金甜甜,現在是溫潤、寧靜、知足和美麗的少婦。她的生活在燙發、美容、購物和烹調中如雲舒卷。湯遜湖與步道,花園與露台,一杯咖啡,一壺普洱,一聲鳥叫,一個午睡,就會滾落一天的夕陽,結束一個美妙的日子。生活就是這樣,幸福的生活就是重複,而不幸的生活就是折騰。
可這種日子正在改變,金甜甜慢慢發現喬漢橋對她的熱度減退了,而且減退得很快,很莫名其妙。喬漢橋的態度越來越生硬和無情,是的,無情,不近情理。但是,金甜甜不知道為什麼。
早晨,喬漢橋提起公文包對甜甜說:“我上班去了。”沒有稱呼,沒有溫情,就像是一種生硬的報告。
她還是喊他“喬哥”,一如既往地喊,就像某一天改口時那樣喊。
“喬哥,不行,你把身上的襯衣脫下來,沒燙,你再換一件。”
她從衣櫃裏拿出一件整燙好的襯衣,強行要喬漢橋換上。她給喬漢橋解襯衣,喬漢橋像火燙了一樣阻止說:“我自己來,讓媽看見不好。”
金甜甜說:“有啥不好的,咱們不是夫妻嗎?”
“不用。”他推開金甜甜。
金甜甜悶在那裏,有一點點傷心。她還是不死心,問:“你為什麼非要自己來?”
喬漢橋不耐煩地說:“我不喜歡!”
顧老師聽著樓上的對話,在樓下門口等著他。喬漢橋下樓將汽車從車庫開出,見媽過來,把車窗打開。顧老師低聲問:“漢橋,你怎麼對甜甜凶巴巴的?”
喬漢橋說:“沒有啊。”
顧老師說:“人家甜甜對咱們多好,真是天下難尋,你到哪兒找這麼賢惠的媳婦去?找甜甜,是咱們家祖墳冒青煙了。”
喬漢橋無語:“……媽,我今後注意,今天要早點出去辦事,你就陪甜甜一起吃早點吧。”
他早出晚歸,而且越來越早地出,更晚地歸。回來的時候,總是帶著一身酒氣,醉醺醺地回家。
金甜甜在檢討自己,是不是對他沒有過去那麼依戀了?是不是她做的飯菜不好了?是不是花錢太多了?她克製著去商場和美容院的衝動,甚至素麵朝天,不再化妝和燙發,想方設法做一些荊江縣的美食讓他品嚐,把家裏收拾得一塵不染。晚飯前,金甜甜就給他發了短信,告知他晚上做了他愛吃的牛肉火鍋,還配有他愛吃的羊肚菌、火腿、上海青、苕粉,炒了喬家母子都喜歡的豆豉回鍋肉,還有他喜歡的醃藠頭。但他沒有回短信。
可她希望此時喬漢橋回家,夜已經來臨,電話他不接。金甜甜隻好將火鍋、炒菜端上桌,將火鍋的配菜暫放一邊。
金甜甜打開餐廳的燈,喊在打瞌睡的顧老師:“媽,我們吃飯吧,漢橋可能在外麵有應酬。”
顧老師坐上桌,金甜甜盛飯給她,又拿出一個盤子說:“這個回鍋肉,留一半給他。”
她用公筷搛出盤子裏的菜,放到保溫盒裏,然後二人開始晚餐。
吃到一半,喬漢橋回來了,推開門,扶著門手柄站那兒,頭發淩亂,一看就是喝醉了。
“漢橋,你吃了沒?”顧老師問。
喬漢橋吐著酒氣說:“吃了,今天有事。”
他坐在沙發上喘氣,金甜甜放下筷子,給他沏了一杯茶,並脫下他的外衣。他往沙發上一靠,就睡著了。
金甜甜收拾碗筷,細聲對顧老師說:“媽別管,我來收,讓漢橋睡一會,他是累了。”
顧老師埋怨說:“喝酒喝累了。”
收拾好之後,金甜甜喚醒喬漢橋,攙扶著他上樓歇息。她讓他在床上躺下,脫下他的鞋,給他蓋上被子,然後坐在床沿看著酒氣濃烈的他,幾滴無聲的淚珠滾出來。她握著他的手,撫摸著,又拿來熱毛巾為他擦拭。
喬漢橋咕咕噥噥翻身睡了。她環視著房間裏的一切,他們的合影、衣物、器物,不知何時也在沙發上睡著了。
她感到有人在給她蓋被子,醒了,一看,是喬漢橋。
喬漢橋說:“你上床睡去,甜甜。”
金甜甜說:“你睡吧,喬哥。”她看鍾,都淩晨四點了。
喬漢橋問:“請你原諒,我是怎麼上樓的?”
金甜甜很陌生地看著他,說:“你都忘了?”
“不好意思。你不要這麼看著我,我會難受的。”
“你很疲倦,喬哥。”
“是的,你睡眠也不好,眼圈有點發黑。”
“比幾年前好多了,還記得吧,那時候不抓著你的手我就不能入睡。”
喬漢橋渾身不舒服似的,說:“你好了就好。”
金甜甜說:“得感謝你,耽誤了你許多個晚上,整夜整夜地陪我。”
喬漢橋說:“那時候精神和身體還好,現在,老啦。”
金甜甜說:“不老,喬哥,怎麼說老呢,你在我心目中還很年輕。”
“你別安慰我了。”他打著哈欠。
“我說的真話,你千萬別讓自己沮喪,喬哥……”
其實,他媽對兒子與甜甜的感情變化,看在眼裏,苦在心裏,好幾次想問問兒子是咋回事。這天早上喬漢橋下樓,發現媽在提水幫他洗著車子,喬漢橋說:“媽,不用您洗,到處有洗車的,很便宜。”
顧老師將他拉到假山那邊,問:“你對甜甜是咋回事?又是對她態度不好,又是天天出去喝酒,不是外邊又遇上什麼小妖精了吧?”
喬漢橋說:“怎麼會呢,我的媽!”
顧老師說:“那是啥原因,你今天實話告訴我。”
喬漢橋說:“媽,難道您不明白我心裏的苦楚?不能這樣下去了!我不口出惡言,甜甜她還會黏著我,我不想害她一輩子。這事總要捅穿的,人家也是家裏的獨生女。”
他媽擔心的事終於讓喬漢橋說出來了,顧老師一陣絕望:“你不是說做試管嬰兒去的麼?”
喬漢橋說:“我不想養別人的伢,說到底,那不是咱的,不是咱喬家的血脈。”
顧老師心碎欲淚,說:“漢橋,你媽和你爸對不起你。”
喬漢橋安慰媽:“從好的方麵想,我不是傻子就是萬幸。甜甜太年輕,我們不能耽誤人家。”
顧老師說:“當初……你是怎麼想的?”
喬漢橋說:“當初啊,當初?……已經過了當初,人生沒有後悔藥,我必須麵對現在,我聽到她幾次在夢裏喊大江大江……”
“就是她的那個老鄉,華中農大的小夥子?”
“他們青梅竹馬,還是同學。”
“他們現在背著你還在來往?”
“正因為沒有來往,我才難受。那小夥子很優秀,中國農業大學的碩士,在上海工作,唉,我於心不忍……”
“是甜甜當初受了刺激,晚上離不開你,堅持要同你在一起的呀。”
喬漢橋重重歎著氣:“我沒有拒絕,我就是犯罪……”
晚上,喬漢橋又沒有回來吃晚飯。在金甜甜給顧老師送去消夜的小甜點和牛奶時,喬漢橋才醉意踉蹌地回來,鑰匙在鎖孔裏捅了一分鍾還沒打開。金甜甜聽著有人在開大門的鎖,問:“誰?”可是沒有聲音,還在捅鎖,小偷不敢這麼大膽。她將門打開,喬漢橋撲了進來,就要倒了,金甜甜忙抱住他。她沒問他為什麼這麼晚才回,可他斷斷續續說了,今天是請市監局的人,他們進的葡萄和蘋果農殘超標,市監局要罰五萬元,隻好請他們吃飯,希望少罰點。
金甜甜看他醉得灰頭土臉,神情倦怠,心疼得不行,說:“如果我負責鮮果采購,這種農殘超標的事就不會發生,明天我去上班吧。”
喬漢橋聽說後,坐了起來,眼睛也亮了,人也清醒了,問:“你說什麼?”
“我去上班,幫幫你,你太累,那些人不負責。”
“不許,在家待著,沒你的事,我會處理的。”
“我一定要去!”金甜甜說。
第二天喬漢橋到了商行,在辦公室坐下後,艾曉蘭就來給他說,金甜甜上班來了。喬漢橋到了鮮果采購部,果然看到金甜甜穿著許久沒穿的西服套裝,在她的辦公桌前看著電腦上的果品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