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2 / 3)

他進去把門關上了。金甜甜見是喬漢橋,沒有動,她看到喬漢橋變了臉,對她嚴厲地說:“回家去。”

“我身體沒有問題,為什麼要待在家裏?”

“要你回去,我們不用在公司裏吵。”

“農殘的問題我來解決。”金甜甜說。

“用不著你在這裏逞能,這兒沒有你管的事。”

“我不回去。”

喬漢橋粗暴地拔掉了電腦的電源,電腦黑屏了,金甜甜氣得要摔手邊的東西,茶杯,或者砸了電腦。但她不會做。

喬漢橋打開門,做了個讓她出去的動作。門口有人在看,喬漢橋會很尷尬,商行會混亂,有人會看笑話。金甜甜拿起包,出去了,對門口看熱鬧的人強笑著說:“我來拿個東西。”

她走下樓,哭了。她走了一段,直到看不見商行,叫了一輛的士,上了車。

晚上喬漢橋許是生氣了,還是沒回來吃晚飯。金甜甜洗好盤碗,清理好廚房,將飯菜熱在鍋裏,對顧老師說:“媽,我去休息了,您也早點休息。”

顧老師喊住她問:“甜甜,漢橋他沒跟你睡一個房間麼?”

金甜甜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如果一說出她就會崩潰,她不會說。她揚起臉笑了:“沒事的,媽,我打鼾,是鼾聲把他攆走了,他第二天要上班呀,不能影響他休息。”

顧老師要上樓,說:“這還了得!讓我把他的被子抱到你房間去。”

金甜甜說:“不用不用,媽!”

顧老師不由分說,上樓將喬漢橋的被子枕頭搬到金甜甜的大臥室裏。金甜甜說:“媽,真的不要這樣,會影響他休息的。”

午夜時分,樓下出現了汽車聲,熄火。喬漢橋步履沉重地上樓來,金甜甜聽見他盥洗,假意睡著的她等待喬漢橋來到房間。

喬漢橋躡手躡腳地進房了,他發現他的被子枕頭已經鋪好了。他沒有躺下,將被子枕頭又輕輕地抱走。

金甜甜坐了起來,說:“你能不走嗎?”

喬漢橋停在臥室門口,扶著門框,滿身酒氣,沒說話。他在沙發上坐下來,對金甜甜說:“你今天去商行,是什麼意思?”

金甜甜說:“我不回來了嗎?”

“但人家在講我閑話。”

“舌頭是別人的,你管那麼多!你罰款問題解決沒有?”

“讓他們罰吧,罰光了才好。”

說著他要嘔吐,金甜甜急忙起來給他倒茶,說:“喬哥,你這麼難受我很傷心,你這樣喝,是什麼也不顧了。”

喬漢橋說:“……那我們明天見。”

他抱起被子出去,被金甜甜拉住了。喬漢橋突然有點清醒地看著她,看著她滾出眼眶的淚水。他突然問自己:“我做錯了?”

金甜甜流著淚說:“也許是我做錯了,我想幫你,你不願意。你曾說要給我一個最幸福的家,家在這裏,我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叫幸福,你這是在折磨我,在懲罰我,一定是我做錯了……”

喬漢橋低下頭,無可奈何地說:“你沒有做錯,是我,是你喬叔。從今以後,你還是叫我喬叔。”

“不,你是喬哥。”

“是喬叔。”

“喬哥!”

她伏在他肩膀上嗚嗚地哭起來,哭出了聲。喬漢橋傻了。這半夜的哭聲相當響亮,是夜半怨婦的哭聲,是遭受委屈的哭聲,這哭聲讓喬漢橋驚慌,不知所措:“……甜甜,你別哭了,你怎麼哭我的心腸也不會再軟,請你原諒。”

他在公文包裏找尋什麼,終於找出一張醫院泌尿科的檢查報告單,遞給金甜甜。

金甜甜去看,報告單是喬漢橋的,上麵的結論是:死精症。

金甜甜像木雕一樣坐在那裏,在燈下幽暗的光線裏顯得無助、茫然、絕望。

喬漢橋抓著自己的頭發說:“甜甜,是我欺騙了你,因為當時太愛你,沒敢說。我前妻也是這個原因離開我的,你曾說想讓我介紹與她認識,我們早就沒有聯係,我還害怕她說出我身體的問題……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吧。我媽和我爸,是姨表兄妹,在那個年代沒有明確禁止結婚,我不該出生,我是多餘的,在這個世界上我就是個多餘的人,我真的好可憐……”

喬漢橋捧著臉也哭了,沒有出聲,但淚水從他的指縫間流了出來。金甜甜拉開他的手,臉上全是濕的。

“……你當時因為江中翻船遇險後離不開我,我既幸福,也痛苦,我瞞著你,就是騙你,我同你結婚,我就是不道德。我天天在心裏罵自己,等於是一天天加害你。我是個可憐人,我有時就惡毒地想,我為什麼不能讓另一個女人也可憐一下?我給了她錢,幫她父親治病,給她家蓋房,這樣我心裏就慢慢好受些了,就聽不到良心的譴責了。我是多麼可惡,我連累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最不能傷害的女人……可一切都晚了……不!不晚,我請你離開我,你還年輕,你有權過一個正常女人的生活,有自己的孩子,有天倫之樂,你和你的孩子都是你爸媽的期盼,是他們的希望,而這一切,我不能給你,我必須請你離開!”

金甜甜替他揩著淚水,說:“不,我不離開,這是我的家,除了這裏,我將無家可歸。你不用自責,喬哥,你用最善良的心證明我愛上你是對的,你沒有欺騙我!”

喬漢橋說:“這還不是欺騙麼?隻不過,我用的是軟性欺騙,是裝成好人的欺騙,是專門針對你的單純、善良和年輕的欺騙,是精巧設計的欺騙,不知不覺,一步一步,我的目的達到了,你的一生也完了……”

“喬哥,不是的,不是這樣的,結婚之前,你問過我一百遍,你說,你真的要跟我結婚嗎?以後不後悔嗎?我說過一百遍,跟著喬哥不會後悔,永遠不會!”

“甜甜,你呀,一個傻大姐,傻丫頭!那時候問,你已經中了我的圈套,你已經被我洗腦,你怎麼會拒絕?我是個毒蜘蛛,我織的一張網,你粘上了;我挖的溫柔陷阱,你掉下去了,你有什麼能力拒絕?你還這麼小!”

“不就是沒有孩子嗎?隻要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幸福,孩子算得了什麼!”

“算了吧,幸福?有多少人假以幸福之名,行欺騙之事。我不會再騙你,請你走!金甜甜,走,走,去尋找你真正的幸福!……”

他躺在沙發上睡著了,鼾聲如雷。

金甜甜像拖死豬一樣將他往床上搬,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弄上床。

她累癱在地上,勉強支撐起來,擰來熱毛巾為他擦臉和手,然後坐在床沿上無聲垂淚。燈光淒愴,宛若謝幕。

喬漢橋這天給金甜甜發了個短信,讓她到他們常去的“湖魚小院”吃飯,有事說。這個湖邊小院精致、幽靜,有一些花草,有廢棄的石磨做桌凳,有遊魚小溝、茂盛的銅錢草和菖蒲,麵對落霞,視野寬暢。

喬漢橋點的是甲魚火鍋,他給金甜甜舀了一碗,金甜甜沒動筷子。幾天的折騰,喬漢橋頭發深長,有了斑駁的白發,臉上灰暗,像從洗煤廠下班回來的。金甜甜眼圈深黑,愛笑的臉上僵繃著,恢複了一個鄉下女孩初來城市舉目無親的茫然和可憐。喬漢橋心裏十分痛楚難受,他不知道應該怎麼恢複她的過去,他越來越感到罪孽深重。

“你吃呀,甜甜。”他說。

“吃不下。”

喬漢橋想大哭一場。他看著落日輝煌,這讓他心裏的自責淡了點,因為世界有值得留戀的地方,譬如這樣的落日時分。後麵不遠就是那麼大的別墅,那麼好的別墅區,湖水輕柔地蕩漾著,能撫平所有人——幸福和不幸人心中的皺褶,他想讓這種感覺暗暗傳導給金甜甜。

“上個月我出差去上海,在東方生態農場看一個朋友,你猜我打聽到了誰?”他說。

金甜甜沒說話,顯然她在聽。

“你的同學洪大江,就在那個農場上班,是最年輕的高級農藝師,他搞的大冠稀植葡萄很有名,你知道高級農藝師是什麼概念嗎?至少是副教授級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