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卷第八(2 / 3)

【纂疏】《左傳》:「古者日在北陸,而藏冰深山窮穀,於是取之。」注雲:「夏十二月,日在虛危」。孔氏曰:「《天官·淩人》十二月斬冰,即納之[21]。豳土晚寒,故正月藏之。」嚴氏曰:「《補傳》曰:『君民之間上下相親,不啻如家人父子。周之王業由於得民,世出三十,年八百,基於此。國人以羔羊朋酒自詣公堂,其禮甚野,其意甚真。雖立國之初,庶事草草,然非三代之時,安得此風俗也?」

《七月》八章,章十一句。

《周禮·籥章》:中春晝擊土鼓,龡《豳詩》以逆暑,中秋夜迎寒亦如之。即謂此詩也。王氏曰:「仰觀星日霜露之變,俯察昆蟲草木之化,以知天時,以授民事。女服事乎內,男服事乎外,上以誠愛下,下以忠利上。父父子子,夫夫婦婦,養老而慈幼,食力而助弱,其祭祀也時,其燕饗也節,此《七月》之義也。」

愚按:《補傳》曰:「《豳》,周公之詩,不列正風,何也?豳非周之列國,周公為遭變而作,不得謂之正風也。《公劉》入《雅》,《七月》不入《雅》,何也?《雅》所言,王者之事也;《七月》以周公故,屈居《風》也。」又按:黃實夫曰:「《公劉》乃召康公作以戒成王,言公劉之厚於民;《七月》則豳國本有是歟?《周禮·春官》『迎寒暑而吹《豳詩》』,可見周公特陳之,非公所作也。故詩惟言豳國之風俗,初不言後稷、先公如何而率民。此《公劉》所以入《雅》,《七月》所以不得入《雅》也。」愚謂黃說似優。《補傳》謂周公遭變而作,尚可,謂雅言王者事,則《公劉》亦合不得入《雅》也。竊謂詩乃周家之詩,豳特夏之列國,而況《七月》惟言豳民之風俗,則不及於周之先公,特以周公故,得處變風之末。亦猶《商頌》乃商詩,因正考父得於周之太師,故得列周、魯之詩末,固不可與《公劉》並也。竊疑《豳風》之作,何以獨首《七月》?豈亦如《六月》因於出征,《正月》因於繁霜,《十月》因於日食,《四月》因於遭亂,《七月》特因於遭變而作也歟?至若《豳風》所載,一歲間事,獨缺建辰之三月,毋亦周公偶忘之歟?

鴟鴞鴟鴞,既取我子又葉入聲。無毀我室又葉上聲。恩斯勤斯,鬻由六反子之閔葉眉貧反斯。

比也。為鳥言以自比也。鴟鴞,鵂鶹,惡鳥,攫鳥子而食者也。室,鳥自名其巢也。恩,情愛也。勤,篤厚也。鬻,養。閔,憂也。○武王克商,使弟管叔鮮、蔡叔度監於紂子武庚之國。武王崩,成王立,周公相之,而二叔以武庚叛,且流言於國曰:「周公將不利於孺子。」 故周公東征,二年,乃得管叔、武庚而誅之,而成王猶未知公之意也。公乃作此詩以貽王,托為鳥之愛巢者,呼鴟鴞而謂之曰:鴟鴞鴟鴞,爾既取我之子矣,無更毀我之室也。以我情愛之心,篤厚之意,鬻養此子,誠可憐憫。今既取之,其毒甚矣,況又毀我室乎!以比武庚既敗管、蔡,不可更毀我王室也。

【附錄】或問:「『既取我子,無毀我室』,解者以為武庚既殺管、蔡,不可復亂我王室[22],不知是如此否?畢竟當初是管、蔡挾武庚為亂。武庚是紂子,豈有父為人所殺,而其子安然事之不報讎者?」曰:「詩人之言隻得如此,不成歸怨管、蔡?」又問[23]:「不知當初合天下之力誅紂了,卻使自家屋裏人自做出一場大疎脫!這個是周公之過無疑。然當初周公使管、蔡者,想見那時是好在,必不疑他。後來有這般事[24],管、蔡後來必是被武庚與商之頑民每日將酒去灌啗他,乘醉以言離間之,曰:『你是兄,卻出在此;周公是弟,反執大權以臨天下。』管、蔡獃,想得被這幾箇唆動了[25],所以流言說:『公將不利於孺子。』這箇都是武庚與商之頑民教他,所以使得管、蔡如此。」曰:「必是當日因酒做出許多事,而《詩》《書》《傳》所載得大概[26],其中更有幾多機變曲折在。」僴。

【纂疏】《爾雅》曰:「鴟鴞,別名鵜鴃。」郭氏曰:「鴟類。」呂氏曰:「惡聲之鷙鳥,《詩》『有鴞萃止』、『翩彼飛鴞』、『為梟為鴟』,蓋鴞之類也。」東萊呂氏曰:「周公謂管、蔡為子者,為周家語殷民之辭。」

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音杜,徒古反,綢直留反繆莫侯反牖戶葉後五反。今女音汝下民,或敢侮予葉演女反?

比也。迨,及。徹,取也。桑土,桑根皮也。綢繆,纏綿也。牖,巢之通氣處。戶,其出入處也。○亦為鳥言:我及天未陰雨之時,而往取桑根以纏綿巢之隙穴,使之堅固,以備陰雨之患,則此下土之民,誰敢有侮予者?亦以比已深愛王室,而預防其患難之意。故孔子贊之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國家,誰敢侮之?」

【纂疏】東萊呂氏曰:「桑土,《韓詩》作杜。《方言》雲:『東齊謂根曰杜。』」

予手拮音吉據音居,予所捋力活反荼。予所畜租子胡反,予口卒瘏音徒。曰予未有室家葉古胡反。

比也。拮據,手口共作之貌。捋,取也。荼,萑苕,可藉巢者也。 蓄,積。租,聚也。卒,盡。瘏,病也。室家,巢也。○亦為鳥言:作巢之始,所以拮據以捋荼蓄租,勞苦而至於盡病者,以巢之未成也。以比已之前日所以勤勞如此者,以王室之新造而未集故也。

【附錄】「詩辭多是出於當時鄉談[27],雜而為之,如《鴟鴞》雲『拮據』、『捋荼』之語皆此類也。」又曰:「此詩乃周公為之,公不知其人如何,其言聱牙難考[28]。如周公之言便難讀[29],如《立政》《君奭》篇是也。最好者惟《無逸》一書,中間用字亦有『譸張為幻』之語。若《周官》《蔡仲》等篇,知是官樣文字,必出於當時有司潤色之文,非純周公語也。」卓。

【纂疏】毛氏曰:「拮據,撠挶也音戟菊。」孔氏曰:「撠,持也。撠挶,謂以手爪挶持草[30]。」東萊呂氏曰:「《韓詩》:『口足為事曰拮據。』」孔氏曰:「薍為萑,萑苕謂薍之秀穗。《出其東門》箋雲:『荼,茅秀。』然則茅薍之秀,其物相類,故名荼也。」王氏曰:「租與租賦之租同。」嚴氏曰:「手拮據而捋荼,蓄租而口卒瘏,交錯言之也。」○一說:濮氏曰:「租、蒩同,藉也。《禮》鄉師大祭祀供茅蒩,司巫祭祀供蒩館。蓄租,言蓄之以為藉。」

予羽譙譙在消反,予尾翛翛素彫反。予室翹翹祈消反,風雨所漂匹遙反搖。予維音嘵嘵呼堯反。

比也。譙譙,殺也。翛翛,敝也。翹翹,危也。嘵嘵,急也。○亦為鳥言:羽殺尾敝以成其室,而未定也,風雨又從而飄搖之,則我之哀鳴,安得而不急哉?以比已既勞悴,王室又未安,而多難乘之,則其作詩以喻王,亦不得而不汲汲也。

【附錄】問:「周公作《鴟鴞》詩以遺成王,其辭艱苦深奧,不知當時成王如何便理會得?」曰:「當時事變在眼前,故讀其詩便知其用意所在。自今讀之,既不及當時事,所以謂其詩難曉。然成王雖得此詩,亦隻是不敢誚公,其心未必能遂無疑,及至雷風之變,啟《金縢》之書後方始釋然開悟。」先生卻問必大曰:「成王因何知有金縢後啟之?」必大曰:「此二公贊之也。」又問:「二公何故許時不說,若雷不響,風不起時,又如何?」必大曰:「聞之呂大著雲:『此見二公功夫處,二公在裏麵調護,非一日矣,但他人不得而知爾。』」曰:「東萊愛說一般如此道理。」必大問:「其事畢竟如何[31]?」曰:「是時周公握了大權,成王自是轉動周公未得。便假無風雷之變,周公亦須別有道理。李懷光反,其子璀告德宗曰:『臣父能危陛下,陛下不能製臣父。』借此可見當時事勢。然於周公之事,則不過使成王終於省悟耳。」必大。

《鴟鴞》四章,章五句。

事見《書·金縢》篇。

我徂東山,慆慆吐刀反不歸無韻,未詳。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我東曰歸,我心西悲。製彼裳衣,勿士行戶郎反枚葉謨悲反。蜎蜎烏玄反者蠋音蜀,烝在桑野葉上與反。敦都回反彼獨宿,亦在車下葉後五反。

賦也。東山,所征之地也。慆慆,言久也。零,落也。濛,雨貌。裳衣,平居之服也。「勿士行枚」,未詳其義。鄭氏曰:「士,事也[32]。行,陳也。枚,如箸銜之,有繣結項中,以止語也。」蜎蜎,動貌。蠋,桑蟲似蠶者也。烝,發語辭。敦,獨處不移之貌。此則興也。○成王既得《鴟鴞》之詩,又感雷風之變,始悟而迎周公。於是周公東征已三年矣,既歸,因作此詩以勞歸士,蓋為之述其意而言曰:我之東征既久,而歸塗又有遇雨之勞,因追言其在東而言歸之時,心已西嚮而悲。於是製其平居之服,而以為自今可以勿為行陳銜枚之事矣。及其在塗,則又覩物起興而自嘆曰:彼蜎蜎者蠋,其在彼桑野矣[33],此敦然而獨宿者,則亦在此車下矣。

【附錄】《東山》詩曲盡人情。方其盛時作之於上,《東山》是也,及其衰世,則作之於下,《伯兮》是也。燾。

【纂疏】李氏曰:「周在豐鎬,管、蔡挾三監叛其地,在王室之東。周公自東而征之,則是自西而東,故謂之東征。」孔氏曰:「大司馬大閱教戰,遂鼓銜枚而進。」一說:濮氏曰:「慆疑作滔,行當作銜,不必析行陳與銜枚為二事。」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果臝力果反之實,亦施羊豉反於宇。伊威在室,蠨音蕭蛸所交反在戶後五反。町他頂反畽他短反鹿場,熠以執反燿以照反宵行葉戶郎反。不可畏葉於非反也,伊可懷葉胡威反也。

賦也。果臝,栝樓也。施,延也。蔓生延施於宇下也。伊威,鼠婦也。室不掃則有之。蠨蛸,小蜘蛛也。戶無人出入,則結網當之。町畽,舍旁隙地也。無人焉,故鹿以為場也。熠燿,明不定貌。宵行,蟲名,如蠶,夜行,喉下有光如螢也。○章首四句,言其往來之勞,在外之久,故每章重言,見其感念之深。遂言已東征而室廬荒廢至於如此,亦可畏矣。然豈可畏而不歸哉?亦可懷思而已。此則述其歸未至而思家之情也。

【纂疏】果臝,齊人謂之天瓜,六月華,七月實。陸氏曰:「伊威亦名委黍,在壁根下甕底土中生[34],似白魚。蠨蛸名長踦音欺,腳也[35],小如蜘蛛,而足長,喜結網,當戶人觸之,則伸前後足如草,使人不疑為蟲,故名長踦。」程氏曰:「町畽,廬傍畦壟。」董氏曰:「《區種法》曰:『伊尹作為區田,一畝中地長十八丈,分十八丈作十五町,町間分十四道通人行,畽為田所聚。』」濮氏曰:「舊說以熠耀即螢,以宵行為夜飛,與下章『熠耀其羽』相戾,當知『宵行』乃蟲名。」李氏曰:「家無人,方見此五物,非可畏也,但起人懷思之情也。」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鸛古玩反鳴於垤田節反,葉地一反,婦嘆於室。灑掃穹窒,我征聿至葉入聲。有敦都回反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見,於今三年葉尼因反。

賦也。鸛,水鳥似鶴者也。蛭,蟻塚也。穹窒,見《七月》。○將陰雨則穴處者先知,故蟻出垤而鸛就食之,遂鳴於其上也。行者之妻亦思其夫之勞苦而嘆息於家。於是灑掃穹窒以待其歸,而其夫之行忽已至矣。因見苦瓜繫於栗薪之上,而曰:自我之不見此,亦已三年矣。栗,周土所宜木,與苦瓜皆微物也。見之而喜,則其行久而感深可知矣。

【纂疏】陸氏曰:「鸛,似鶴而大,長頸,赤喙,白身,黑尾翅。」程氏曰:「瓜之苦者不可食,故過時而猶存,蔓延於栗薪之上。」○一說:濮氏曰:「垤,土之高也。」《孟子》曰:「泰山之於丘垤。」舊以垤為蟻封,恐非蟻垤,猶言蜂房、燕壘,謂其似耳,非先有彼而後取之以名此也。」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倉庚於飛,熠燿其羽。之子於歸,皇駁邦角反其馬葉滿補反。親結其縭葉離、羅二音,九十其儀葉宜、俄二音。其新孔嘉葉居宜、居何二反,其舊如之何葉奚、河二音[36]?

賦而興也。倉庚飛,昏姻時也。熠燿,鮮明也。黃白曰皇,駵白曰駁。 縭,婦人之褘也。母戒女而為之施衿結帨也。九其儀,十其儀,言其儀之多也。○賦時物以起興,而言東征之歸士,未有室家者,及時而昏姻,既甚美矣;其舊有室家者,相見而喜,當如何邪?

【纂疏】濮氏曰:「皇,黃白馬也,謂有黃處有白處。駁,駵白馬也,謂有赤處有白處。」《爾雅》曰:「婦人之褘音暉,謂之縭。」孫氏曰:「褘,帨巾也。」

《東山》四章,章十二句。

《序》曰:「一章言其完也,二章言其思也,三章言其室家之望女也,四章樂男女之得及時也。君子之於人,序其情而閔其勞,所以說也。說以使民,民忘其死,其惟《東山》乎?」愚謂完謂全師而歸,無死傷之苦;思謂未至而思,有愴恨之懷。至於室家望女,男女及時,亦皆其心之所願而不敢言者。上之人乃先其未發而歌詠以勞苦之,則其歡欣感激之情為如何哉!蓋古之勞詩皆如此,其上下之際,情誌交孚,雖家人父子之相語,無以過之。此其所以維持鞏固數十百年,而無一旦土崩之患也。

既破我斧,又缺我斨七羊反。周公東征,四國是皇。哀我人斯,亦孔之將!

賦也。隋銎曰斧,方銎曰斨,征伐之用也。四國,四方之國也。皇,匡也。將,大也。○從軍之士以前篇周公勞己之勤,故言此以答其意曰:東征之役,既破我斧而缺我斨,其勞甚矣。然周公之為此舉,蓋將使四方莫敢不一於正而後已,其哀我人也,豈不大哉!然則雖有破斧缺斨之勞,而義有所不得辭矣。夫管、蔡流言以謗周公,而公以六軍之衆往而征之,使其心一有出於自私而不在於天下,則撫之雖勤,勞之雖至,而從役之士豈能不怨也哉?今觀此詩,固足以見周公之心大公至正,天下信其無有一毫自愛之私;抑又以見當是之時,雖被堅執鋭之人,亦皆能以周公之心為心,而不自為一身一家之計,蓋亦莫非聖人之徒也。學者於此熟玩而有得焉,則其心正大,而天地之情真可見矣。

【附錄】《破斧》詩,看聖人這般心下,詩人真是形容得出,這是答《東山》之詩。古人作事,苟利國家,雖殺身為之而不辭。如今人箇箇計較利害,看你四國如何不安也得,不寧也得,隻是護了我斨、我斧,莫得缺壞了。此詩說出極分明。毛注卻雲四國是管、蔡、商、奄[37]。詩裏多少處說「四國」,如「正是四國」之類,猶言四海,他卻不照這例,自恁地說。賀孫。 《破斧》詩須看那「周公東征,四國是皇」,見得周公用心始得。這箇卻是箇好話頭。義剛。 淳問:「《破斧》詩何以謂『被堅執銳皆聖人之徒』?」曰:「不是聖人之徒,便是盜賊之徒。此語大概是如此,不必恁粘皮帶骨看,不成聖人之徒便是聖人?且如孳孳為善是舜之徒,然孳孳為善亦有多少淺深。」先生謂淳曰:「《破斧》詩,公當初說,某不合截得緊了,不知更有甚疑?」安卿對曰:「當初隻是疑被堅執銳是麄人,如何謂之聖人之徒?」先生曰:「有麄底聖人之徒,亦有讀書識文理底盜賊之徒。」義剛[38]。 又曰:「此詩大有好理會處,安卿適來隻說那一句沒緊要底。」淳曰:「此詩見得周公之心,分明天地正大之情,隻被那一句礙了。」先生曰:「隻泥那一句,便是未見得他意味。」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