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士大夫跟讀書更有關係。讀書既為了考試,也為了讓人認為他們知書達禮,當然,考試上有收獲,會證明其知書達禮的程度比較高,類似一種文憑或者證書。事實上,這種證書的檔次用不著太高,不似今人,動輒博士碩士,一介秀才足矣,很多有來頭的人家的家訓上,都寫明,不願代代出公卿,但願每代出一個秀才。近代著名詩人柳亞子家九代都有秀才,因此自豪地刻一印章,上書:有福讀書。讀書人最重家學,有家學的人,出來混,大家都高看一眼。已經到了民國,江南大儒俞樾的孫子俞平伯,進了北大,依然令教授們刮目相看,安排俞公子去英國深造,可是俞公子到了英國不到兩周,就鬧著要回家,也隻好讓他回家,回來之後,依然對他高看一眼。心高氣盛的黃侃,在北大教書期間,任誰不服,偏對在政治上頗有汙點的劉師培情有獨衷,對之行跪拜拜師大禮,看重的就是他是儀征劉家的傳人,而儀征劉家,治《左傳》獨步海內。

讀書在某種意義上,是一種生活方式。耕讀傳家,是士大夫的一種天長日久的標榜,也是他們實際的生活。(圖9)有相當多的讀書人,維持他們家計,往往一是耕田,二是教書。要教書,首先得讀書。讀書讀好了,至少考個秀才,才會有人請你做西席(家塾教師)。進城謀生的讀書人,檔次高的鬻書賣畫,如清代的揚州八怪,檔次低的則編寫科考的卷子為生,如《儒林外史》裏的馬二先生,這種活計,有點類似我們今天的考試複習資料的買賣。既便是那些有做官和經商收入的人,說起來,還是喜歡把自己的活動限定在耕和讀兩點上,當然,這已經屬於標榜,也說明了在那個時代,耕讀模式的吸引人處。

士大夫最大的特點,就是它是個開放的群體,裏麵的人可能被踢出去,外麵的人可以擠進來。外麵的人擠進來有難度,因為沒有讀書傳統的人家,家裏既沒有什麼書,家人親戚知書者亦少,所以,讀書不容易進步,非有特別的天賦,加上格外的用功才行。不過,在曆史上,這樣的成功者,也不乏其人,比如晚清最著名的狀元張謇,就是從非讀書人家出身,靠自己的努力,擠進士流的。向上爬難,向下滑卻容易,公卿之家,如果子弟不爭氣,不讀書,鬥雞走馬,依紅偎綠,一兩代之間,就會滑落市井,剛落敗的一代也許還識文斷字,到了後來,往往比一般平民境遇更慘,甚至連字也不識。其中的關鍵,往往在於溫柔富貴鄉中人,不能堅持讀書傳統。《紅樓夢》裏《好了歌》所謂“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盛衰轉換,不盡然隻有政治鬥爭的作用。正因為開放的緣故,所以,社會上家喻戶曉的,往往是布衣寒儒經過苦讀,最終致卿相的故事。鑿壁偷光,懸梁刺股,飯後鍾,劃粥而食這樣的故事,一直流傳到現代,而且僅僅在現在,才失去了往昔的光彩,成為人們惡搞的對象。

讀書,有家傳的讀書,是那個時代,士大夫之所以為士大夫,之所以為社會精英的唯一法門。有了書,有人讀書,而且讀得好,就會被人稱為書香門第,詩禮之家,否則,即使富埒王侯,權勢熏天,也不會真的被人看得起。至於一般的土財主,在人們的日常評價體係中,比農夫和工匠還不如。在那個時代,精英之間的較量,比的是藏書之富,比的是子弟讀書之勤,比的是誰家子弟讀書聰明,而不是誰家金子多,誰家排場大,吃飯用多少盤子。

士大夫意味著榮耀,也意味著責任。在鄉裏社會,士大夫就是鄉紳,不做公益的鄉紳,不叫鄉紳。做個士大夫,就意味著有了急難,別人不出頭的地方你要出頭,別人不擔當的所在你要擔當。無論婚喪嫁娶,年節祭祀,調劑糾紛,修橋補路,濟窮救難,甚至為鄉裏百姓出頭,對抗官府的暴政(不一定是暴力對抗,往往通過談判的手段,迂回的途經,)。這裏有榮耀和尊敬,也有物質上的好處,比如主持儀式,調解糾紛,張羅公益,往往處在人們的目光中心,萬人矚目,有享不盡的得意。但同時也擔著責任,付著辛苦,操心費力不說,萬一事情辦不好,糟蹋了眾人的錢財,辜負了鄉親的期望,必遭大家埋怨,甚至遭人唾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