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巴黎已經十多天了。一天晚上,在剛剛完成了這樣一次在聖·紀堯姆大街遭奚落的造訪,耷拉著腦袋,無功而返時——當時我已橫下一條心,直到有一天被轟出門來我才不去,——我在看門人那兒見到了一封短信。猜猜是誰來的……是伯爵的一封信,我親愛的,裏爾大街的伯爵來的,信上要我馬上到他朋友德·阿克維爾侯爵處去,他需要一個秘書……你想想,我那種高興勁吧!而且這是多麼深刻的教訓呀!這位冷漠、嚴厲的人,我本來對他沒寄予多大希望,可恰恰是他關照了我,至於另外一位,那麼熱情,那麼好客,卻讓我在他的門外台階上幹等了八天,晾在那裏。還有聖·尼基埃本堂神甫,也被這些穿了藍色號衣的南美鸚鵡們隨意地恥笑著……這就是生活,我親愛的,而且在巴黎,人們很快就能學會這一套的。”
“抓緊時間,我馬上跑到了德·阿克維爾侯爵的府邸。我見到一個活躍,嚴厲,充滿活力,靈巧,快樂得像隻小蜜蜂的小老頭。你看他長得多漂亮呀。貴族派頭十足,苗條,白皙,頭發又粗又直,可惜的是隻有一隻眼。另一隻眼在很久以前的一次擊劍中失去了。但是留下的這隻眼睛卻很光亮,很靈活,很能表達思想,也很能傳神,根本就不能說侯爵是一個獨眼龍。他是一個眼眶裏有兩個眼珠,如此而已。”
“當我走到這個奇特的小老頭麵前,開始向他談一些時事瑣事時,他果斷地打斷我說:“‘別說啦。我不喜歡這些。現在我們談正經事。我在著手寫我的回憶錄。遺憾的是我起步晚了一點。我沒有時間好浪費了,因為我已經開始衰老了,我估算了一下要花費的時間,我還得艱苦努力地幹三年才能完成我的大作。我已經70歲了,腿腳也不聽使喚了,但是腦袋還沒問題,所以我能再活三年,直至把我的回憶錄完成。隻是,我沒有再多的時間,哪怕是一分鍾,這正是我原來的秘書所不懂的。這個蠢貨,——一個聰明的小夥子,我說實話,我對他非常滿意,——開始戀愛並準備結婚。到這時為止,他沒有一點不對。而且就在今天早上,我的這個壞蛋來向我請兩天假去度蜜月。哈!是的,兩天假期!不是一分鍾。“可是,侯爵大人……”“沒有什麼‘可是,侯爵大人’。如果您要走兩天,那就不要再回來了。”“那我就走,侯爵大人。”“一路順風。”’“‘於是,我的小無賴走了……我想那就由您,我的好小夥來取代他了。條件是這樣的:秘書早上八點鍾來我這裏,自帶午飯。我一直口述到中午。中午秘書自己吃飯,因為我從不吃中飯。在秘書中飯過後,時間應該很短,我們再開始工作。如果我外出,秘書陪同;他隨時備有紙和鉛筆。我始終口授;在車上,在散步,在參觀時,隨時隨處!晚上,秘書同我共進晚餐。晚飯後,我們再重讀我白天口授的內容。我八點鍾睡覺。從這時起直到第二天,秘書是自由的。我支付一百法郎和供晚飯。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數目,但是三年後,當回憶錄完成後,會有一個禮物相贈,而且是一個很像樣的禮物,我以阿克維爾的名譽擔保!我要求人要正派,不要結婚,能在口授下輕鬆地寫好。您會在口授下寫東西嗎?’‘非常地好,侯爵大人。’”我極力忍住笑,回答道。
“命運決定我這一輩子在口授下寫東西,終於產生了滑稽的可笑的效果……“‘那麼,您坐到那邊去!’侯爵繼續道。‘這裏有紙和墨水,我們馬上開始工作。我現在到了第XXⅣ節:《我與德·維萊爾先生的爭執》。寫……’”就這樣,他用蟬鳴般的細小聲音開始向我口授,同時還在房間裏蹦過來蹦過去地走動著。
“我就是這樣,我的達尼埃爾,走進了這個怪人的生活。他其實是個很出色的人。直至現在,我們彼此都很滿意對方;昨天晚上,聽說你要來,他特意讓我給你帶了這瓶陳年美酒。我們每天晚飯都有這麼一瓶酒,你就知道我們的晚飯有多麼好啦。上午除外,我自己帶午飯,要是你看到我在繡有徽章的桌布上,吃著用穆斯蒂埃的細磁盤子盛著兩個蘇的意大利奶酪時的樣子,肯定會大笑不已的。這位好人這樣做,並不是出於慳吝;而是不讓他的老廚子皮魯瓦先生因為給我準備午飯而累著……總之,我過的日子也還不錯。侯爵的回憶錄是非常有效益的;我在德長茲先生和德·皮魯瓦先生們的身上學到了許多東西。這些東西早晚有一天會為我所用的,到晚上八點鍾,我自由了。我去一個閱覽室看看報紙,或者再去我們的朋友皮埃洛特那兒問個好……你還記得皮埃洛特朋友嗎?你該知道的,塞文地區的皮埃洛特,媽媽的一個奶兄弟,今天的皮埃洛特已經是今非昔比了。他現在是名副其實的皮埃洛特先生了。他在鮭魚巷有一間瓷器店;因為他特別愛埃賽特夫人,所以我每次去都備受歡迎。在冬夜,這可是一個好去處……現在你來了,我晚上再也不會覺得難挨了……你也不會的,對吧,弟弟?!達尼埃爾,我的達尼埃爾!我多高興呀!我們一定會很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