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回來後,房間裏的氣氛就完全變了。那麼歡快,熱鬧,充滿生氣,我們唱著,笑著,我們互相談白天的見聞。“你白天用功了嗎?”雅克問我,“你的詩歌有進展嗎?”然後他就對我講述他那怪怪的侯爵的一些新花樣,再從口袋裏拿出他飯後特意給我留在一邊的甜品,饒有興味地看著我大口大口地把它們消滅掉。完事,我又回到桌前去寫詩。雅克在房間裏轉上兩三圈,當他覺得我真的很努力工作時,便想避開。他對我說:“既然你在工作,我就到那邊呆一會兒。”那邊指皮埃洛特的家;如果你們還沒有猜到為什麼雅克要經常到那邊去呆一會兒,那說明你們肯定不夠敏感。而我,我了如指掌,從第一天開始,隻要看著他在出門前在鏡子前麵梳理頭發的神情和三番五次地打領帶結的樣子便可洞悉一切。可是,為了不打擾他,我總是裝作沒有任何覺察,我寧肯在想到這事時,自己偷偷地笑……雅克走了,詩歌要有進展!此時,我處於絕對的沉寂中,沒有一點聲響,麻雀們,三鍾經的鍾聲,我所有的朋友都睡覺了。我全神貫注地麵對詩歌……快幾點鍾時,我聽到有上樓的響聲,——大樓梯上來後的一條小木樓梯,——是白杜鵑小姐,我們的女鄰居回家了。自此時起,我就不再工作了。我的注意力放肆地集中到我們的女鄰居那兒去了。而且再也不動一動了……她該是什麼樣子,這位神秘的白杜鵑?……無法得到有關她的任何情況。如果我說給雅克聽,他馬上會神秘兮兮地對我說:“怎麼!……你還沒碰到過她,我們這位無與倫比的好鄰居?”但是他從不再多做解釋。於是我就想,“他不願意我認識她……她肯定是拉丁區的一個輕佻的女人。”這一想法讓我的大腦在燃燒。我在想象著某些鮮嫩的,年輕的,歡樂的東西,——一個輕佻的女人,怎麼可能!這個特別的名字白杜鵑確實沒有像風笛或者咪咪、潘鬆這些充滿愛意的漂亮綽號那樣讓我產生很大的興趣。但是,無論如何我的女鄰居都稱得上是聽話的,生活很有規律的風笛,一支南黛爾的風笛,因為她每晚都是在同一時間回來,而且始終是一個人。我是好幾次在她回來後,把耳朵貼在隔板牆上探得的……幾乎是一成不變。我聽到的情況是這樣的;先是一種開瓶、蓋瓶的聲音,有好幾次,然後,過一陣子,呼!是重重的身體倒在樓板上的響聲,與此同時,一個沙啞、尖厲和像病蟋蟀叫的聲音唱起我不知道的隻有三個音符的歌,憂傷得催人淚下。這首歌的歌詞我聽不太清楚,除了間或有些不懂的音節,像:——托羅科托蒂南!……托羅科托蒂南!——它們不時地在歌曲中出現,像是副歌,隻是比其他歌詞更加重的聲音。這奇怪的音樂持續近一個小時,然後,在唱到最後一個托羅科托蒂南時,聲音便戛然而止,接下來,我隻能聽到緩慢粗重的喘息聲……這一切令我很驚詫。
一天早上,剛去打水的我的雅克母親帶著神秘的表情匆匆走進房子,走近我,然後低聲對我說道:“你不是想看我們的女鄰居嗎?……噓!……她在那兒。”
一個箭步,我躥到了樓梯平台……雅克確實沒有騙我……白杜鵑在房裏,房門大敞著,我終於可以認真審視她了……!天呀!這隻是個幻覺,一個多麼可怕的幻覺呀!……你們設想一下,一間空空蕩蕩的複式屋頂下的閣樓,地上鋪了一床草墊子,在壁爐台上有一大瓶燒酒,在草墊的上方,一個碩大神奇的馬蹄鐵像貝殼類的裝飾物一樣掛在牆上。現在,在這狗窩一樣的閣樓裏,你正麵對著一位有著大大的珍珠色眼睛的可怕的黑女人。她頭發短短的,好像是黑母山羊的鬈曲的、濃密的短羊毛,身上隻穿了一件褪了色的短上衣和一條紅色的硬襯布裙,此外再也沒有什麼了……這就是第一次在我麵前露麵的女鄰居白杜鵑。而我夢中的白杜鵑,我想象中的咪咪、潘鬆和貝萊特的妹妹……,多麼浪漫的外省人呀,這對你是個多麼深重的教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