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洛特以為激動和歡喜已經使我講不出話來了。
“我們今天晚上再談這件事。”為了能有時間讓我定一定神,他又對我說,“現在快到小姑娘那兒去吧……當然話是這麼說的……她會覺得時間太久了。”
我上樓找小姑娘去了。我看到她呆在黃色小客廳裏,在品德很好的女人陪伴下,正在繡她那永遠也繡不完的拖鞋……願我親愛的卡米爾能原諒我!在那一天之前,我還從未看到皮埃洛特小姐如此地像皮埃洛特。她鎮定地牽針和高聲數針數的樣子從來沒有像這一天這麼令我惱火過。望著她的紅紅的短小的手指,她那如花的麵頰和她的鎮定的神情,我覺得她像那位剛剛粗魯地對我喊著“你要賣瓷器啦”的上了色的素坯牧羊女。所幸的是,黑眼睛也呆在那兒,隻是有點黯淡,還帶著點傷感,但它們天真地為看到我而高興,我為此十分感動。這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幾乎是緊跟我身後,皮埃洛特也進來了,很顯然,他已經對品德很好的女人不放心了。
從這時間開始,黑眼睛消失了,瓷器全線獲勝。皮埃洛特非常高興,特別健談,都有點讓人受不了了。一大堆的“當然話是這麼說的”,像夾帶著冰雹的傾盆大雨傾瀉下來,這一頓吵吵嚷嚷的晚飯吃了很長時間……離開飯桌後,皮埃洛特又把我帶到一旁繼續大談他的建議。我剛好恢複過來。於是,我冷靜地跟他說道,此事還有待認真思考,我會在一個月之內給他答複的。
塞文人肯定對我沒有馬上就接受他的建議感到很震驚,但是他很有涵養,一點都沒有表露出來。
“那就這麼說定,”他對我說,“一個月之內。”再也沒有什麼問題了……無所謂!一次打擊。整個晚上,這恐怖和該死的“你要賣瓷器啦”始終在我耳邊轟鳴著。我聽到了夾雜在鳥頭人啃糖聲中的這個聲音,他剛同拉魯艾特夫人來到,坐在了鋼琴旁;在吹笛人的華彩過門中,在皮埃洛特小姐從不忘記給我們演奏的羅斯倫的夢幻曲中,我都聽到了這個聲音;我在所有這些無主見的資產階級的動作中,讀出了這個聲音,從他們的服裝的剪裁中,從地毯的圖案中,從鍾擺的寓意雕刻中,我看出了這個聲音,那是——維納斯采摘了一朵玫瑰,可是失去了鍍金層的愛神卻飛走了,——在家具的樣式上,在這可憎的黃色小客廳的犄角旮旯裏,都可以看到它。在這裏,每晚都是同樣的人講述著同樣的故事,同樣的鋼琴演奏著同樣的夢幻曲,這些單調的夜晚生活,這些千篇一律的生活情形,真像是一塊老一套的告示牌。黃色小客廳,老一套的告示牌!……美麗的黑眼睛,你們藏到哪兒去了?!……當我從這令人窒息的晚會回到家裏後,我向我的雅克母親講述了皮埃洛將的建議。他表現得比我還要氣憤:“達尼埃爾·埃賽特,瓷器商人!……真的,我還真想見識一下呢。”正直的小夥子忿忿地說,他氣憤得滿臉漲紅……“這就像有人建議拉馬丁去賣火柴,或者是聖·伯維去賣馬尾掃帚……皮埃洛特這個老東西,滾他的!……不過,也不要太責怪他;他不懂,這個可憐的人。當他看到你的書獲得成功,報紙上滿是頌揚你的文章時,他會改變態度的。”
“肯定會的,雅克;可是要讓報紙能夠提及我,就要讓我的書出版,而我已經看出來了,它不可能出版……為什麼?……親愛的,要知道,因為我不能抓到一個出版商,而這些人為了詩人是永遠不會在家的。就連偉大的巴格哈瓦本人也不得不自費印他的詩集。”
“很好,我們照他那樣做,”雅克用拳頭敲擊著桌子,說道,“我們自己出錢印。”
我驚詫地看著他。
“我們自己出錢?……”
“是的,我的小家夥,用我們的錢……剛好,侯爵現在正讓人印他的回憶錄的第一卷……我每天都要見他的印刷商……這是一個阿爾薩斯人,長著一個紅鼻子,很和藹。我相信他會給我們貸款……真是的!我們會付他錢的,隻要你的集子能夠賣出去……好啦!就這麼說定了;明天我就去看我說的這個人去。”
雅克第二天真的去找了印刷商,回來時十分高興。“已經辦妥了,”他帶著勝利的喜悅對我說,“明天他們就開印你的書。我們得花九百個法郎,小事一樁啦。我簽的是三百法郎的票據,每三個月我們付一次款,三次付清。現在,你聽我的安排。我們賣三個法郎一冊,共印一千冊;這樣的話,你的書就會給我們帶來三千法郎的進賬……你聽好了,三千法郎。這樣的話,我們付印刷商的錢,還有給賣書的書店每冊一個法郎的回扣,以及送給報社的樣書……我們還剩下一千一百法郎的利潤,這樣泉水般清楚透亮,怎麼樣?這樣的開局應該說是很漂亮了吧……”確實很漂亮,我想是的!……我無須再去追那些看不到、摸不著的星了,無須再低聲下氣地去等在書店的門口了,而且還有一千一百法郎的進賬可以用來重建家園……這一天在聖·日耳曼的閣樓裏該是多麼興高采烈的一天呀!多麼激勵人的計劃!多麼美妙的夢!而且,在隨後的日子裏,我們在一點一滴地品嚐著這幸福;到印刷商那兒去,改校樣,討論封麵的顏色,看著印刷機吐出帶著你的思想、散發著油墨香的紙,兩次、三次地往裝訂工那兒跑,最後帶著第一本樣書回來,再顫抖著手指輕輕地掀開它……您說說看,世上還有比這更令人高興的事嗎?
您想,這第一本《田園喜劇》應該是屬於黑眼睛吧,我當天晚上就給它們帶去了,在我的雅克母親陪同下,他非常想炫耀一下我的成功。我們自豪地,容光煥發地走進了黃色小客廳。大家都在。
“皮埃洛特先生,”我對塞文人說,“請允許我把我的處女作獻給卡米爾。”然後,我把我的作品放在了高興得戰栗起來的小手裏。!你們真該看一看黑眼睛給我的漂亮的謝意:當看到封麵上寫有我的名字時,它們放射出悅人的光。皮埃洛特,他沒有那麼興奮。我聽到他在問雅克,像這樣一本書能給我帶來多少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