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該是金子平到北平的日子了,飛機約在下午三點鍾到達。在兩點鍾的時候,楊露珠靜坐在金專員旁邊,也不作聲。金子原看著兩點鍾敲過,就站起身來說道:“快穿起大衣吧,兩點敲過了。”楊露珠本想伸伸懶腰,一下又按住了,笑道:“去接二爺,我也去嗎?”金子原道:“怎麼又叫起二爺來了呢?你該叫子平啦。”楊露珠笑道:“這個……那我……。”金子原道:“你就是他未來的嫂子,有什麼說不得的!”楊露珠站起來,自己牽扯著衣服,笑道:“未來兩個字,我就不愛啊。”金子原道:“若是你像這幾天一樣,那麼未來兩個字,就改成現在吧。”楊露珠道:“可是你……。”金子原道:“你去還是不去?二弟來了,你都不去接他一接?”楊露珠雖有一肚子心事,可是金子原老不讓自己說。看他的樣子,好像自己就這樣算嫁了他,這讓人真不好受。可是不這樣,他那個人真做得出來,說翻臉就翻臉的。金子平這回從重慶來,又帶了不少的法幣。他公開的叫自己去接,這已是很大的麵子,便道:“好吧,咱們上飛機場去接子平二弟吧。”說這話時,她偷看金子原顏色,見他又帶了一點笑容。於是也不再說什麼,便穿了大衣,同坐著一乘車子出了西直門。
楊露珠這時想到,盡管劉伯同和金子原朝夕相處得很好,張丕誠對金子原巴結的也不壞,但是在出門去接金子平的時候,他們都沒有份,而她自己卻是同專員共坐一輛汽車,這實在不是把我當作外人。想到這裏,便又覺得自己可以自豪了。到了飛機場,問問飛機的情形,不過十五分鍾飛機就要到了。金子原到人堆裏去接,楊露珠也擠了過去。飛機門打開了,人陸續出來。隻見金子平提了兩個極大的皮箱,也在下梯。但是金子原尚不直接喊他,隻把手一招道:“吳襄理這回辛苦了。”這才看到一位小胡子,身上雖已穿了大衣,也是提了一隻箱子,見金專員向他打招呼,便喊道:“專員,你兄弟在這裏呢。”說著,對身邊一個穿西服的人一指。自然,他的箱子有銀行接的人代提。大家叫喊聲中,金子平走到麵前,放下箱子,取下帽子深深的一鞠躬。楊露珠對於“二弟”兩個字,究竟不好出口。便握住他一隻手道:“二爺,你太辛苦了。”金子平一看,這飛機場上就隻有他兩個是接自己的,分明那些辦事的人,還不夠知道此項秘密,於是說道:“這算什麼辛苦,飛機來,飛機去。我帶了一簍橘子,算是貢獻給楊小姐的,莫要嫌少。”這時,就是飛機場上的人,搬了一簍橘子下來了。金子平笑道:“就是這個。”楊露珠道:“這樣一簍橘子由飛機帶來,我怕北平人,還沒有這樣開過葷呢!”金子平就叫搬橘子的人放下。金子原見司機正好站在路邊,就讓他接過橘子,自己也取過老二的箱子來。那銀行吳襄理過來和金子原握手,約定晚上會,告別之後,自己坐銀行裏汽車先自走了。金子平來到車子邊上,就開了前門,雙腳上車。那兩隻箱子和一簍橘子,早由司機接過,送到車箱子裏去了。楊露珠走近前來道:“喲!二爺,你怎麼坐前邊,這汽車正座,三個人好坐。”金子平將頭一擺,笑道:“不,這裏一個人好得很。”楊露珠道:“你瞧,二爺在前麵坐。”說時,對金子原微微努努嘴。金子原笑道:“那就隨他去吧!”楊露珠經子平一番客氣,這又可以證明,自己和金子原是同一級人了。便含笑著坐上車去。
二十分鍾後,三人已經回到了金公館。金子平坐在辦公室裏,對著寫字台和金子原談話。這時楊露珠倒很為難。當麵坐著吧,是有心參與秘密;若是不當麵坐著吧,又和剛才讓汽車座位那件事不大一致,因向金子原道:“你們談吧,我到外邊去坐。”金子原早已有了安排,便道:“你也聽聽吧,這也不算什麼秘密。”楊露珠巴不得有這麼一句,就在寫字台橫頭沙發上坐了。可是金子原和他兄弟說的話,凡屬緊要的都寫在紙上,談完了,紙便撚個團子。談話約有一點鍾,金子原才帶笑說道:“這回你太辛苦了,在北平多玩兩天吧。”金子平道:“事情大概這樣辦了。晚上我還有幾句話告訴你。”說著,兄弟彼此一笑。楊露珠坐在旁邊,知道金子原這回又掙了不少錢,可是數目還不知道。此時,天上又在下雪,而且風勢也特別大。楊露珠道:“天又下大雪了,就在家裏吃飯吧?”金子原道:“當然是這樣。”楊露珠就吩咐廚師傅作好一桌菜,飯後,陪他兄弟在一塊兒閑談。到了晚上十一點鍾,金子平也就到他自己房裏睡覺。楊露珠笑道:“我媽又惦記我了。”金子原臥室已經無人,他笑了一笑。楊露珠道:“你二弟剛由重慶來,我們的關係又沒有對他說明。”金子原道:“這還用得著說明嗎?”楊露珠聽了這話,覺得這一對夫妻,就這樣糊裏糊塗結合了,實在不成話說,而且也不算成功,他遇事總是這樣含含糊糊的。可是金子原又正拿著大批法幣上腰,千萬不可招他怒惱了,這樣想著,自己不禁在暗中深深歎了一口氣。她就和衣躺在沙發上,一會子真睡熟了。金子原見沒有第二個人在場,就悄悄的走向金子平房間裏來。
金子平正躺在床上,拿了一本書看。他看見哥哥進來,打算起來。金子原用手向他擺了兩擺道:“天上落下了很大的雪,別起來著了寒。你不是還有話對我說嗎?”說著,就在對床一張小沙發上坐下。金子平也不肯躺著,就爬了起來,將一件毛繩衣披在身上,還要穿鞋下床,金子原道:“你就坐在床上談吧,你聽聽外麵,這風從雪裏吹來,呼呼直響呢。”金子平就在床上坐著,低聲說道:“我同吳襄理兩個人一共拿了五條金子,到重慶機場上,我就找著我們對手方那位查貨的,悄悄向他手上一塞,並且告訴他,這是五條。這就蒙那位先生放我們走了。次日,這位先生又在重慶街上碰著了我。他說,這次擔子好重,勸我下次不要再幹。就是要幹,也要過二十天,或者一個月。他這話,倒不是嚇我們的,究竟帶得太多了。”金子原想了一想,問道:“那麼,你這回來,可碰到那位先生沒有?”金子平道:“碰到的,他還是那話,不可作二次。”金子原笑道:“錢,總是好東西,我們把錢看鬆一點好了。你還有什麼話沒有?”金子平道:“此外是一路平安,沒有話了。”金子原站起身來道:“好,你睡覺吧。”說完,他帶上門出去了。
次日,雪還落個不停,中午,金子原坐在沙發上,口裏銜著一支三五牌,架起腳來,悄悄的搖撼,望著楊露珠笑道:“今天總沒有人來吧?”楊露珠道:“沒有人來?我一猜一個準,一定有人來。”金子原道:“哪一個來?”楊露珠道:“你真是貴人多忘事。你許了兩位小姐今天一定派事,她們必定要來候你的信啦。”金子原“哦”了一聲道:“幸而你提起。為著老二來北平,我一早向銀行去了一次,簡直把這事忘了。現在我們派她什麼事呢?”楊露珠笑道:“那看專員派呀。”金子原道:“這事你也明白,兩個小姐什麼事也不能幹呀!你是知道她們底細的,不妨說給我聽聽。”楊露珠笑了笑,又把衣裳扯了扯道:“我先說陶小姐,你可別笑我多事。”金子原道:“你說吧,我不是說和你商量嗎?”楊露珠道:“我隻知道她當過舞女,以前幹什麼的,我不知道。後來嫁了一個二等闊人,當然還不曾進大門。這裏日本投降,她又恢複了小姐身份。這個人要打發,倒沒有什麼難處,她反正會跳舞,陪著專員跳舞一番就得了。”金子原道:“哦!她嫁過了人。這果然容易打發。不過她,倒很有點意思。——還有另外一個呢!”楊露珠道:“還有李小姐,我以前不認識她。後來一打聽,她父親作過日本底下小官,不過這總是漢奸。至於李小姐本人,實在是個女學生,在學校交際,也還可以。但是這些富麗堂皇的地方,也許沒有到過,所以她表示什麼事都不懂。這種人,這點兒大,就要出來為她父母奔走,也夠可憐。”金子原笑道:“這種人也是不難對付。”楊露珠道:“那就……。”她一邊說,一邊想著,就隨著一笑。金子原道:“叫你商量正經事,你又隻管笑。”楊露珠道:“這我已經說明了,有什麼不好辦!給她們一份顧問名義,錢隨你的便,一千兩千元,也不算多。至於辦公,那簡直可以不來。如果要來,也隨她們的便。”金子原聽說,把腿一拍,笑道:“就依你的辦法。”楊露珠聽了又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