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露珠又斟了一杯熱茶,放在玻璃桌麵上。茶放好,又吸了一支紙煙,隻吸了一口,連忙把煙送給金子原。他噴著煙說道:“露珠,你兩天沒來,知道我到哪裏去了?”楊露珠坐在下手椅子上,笑道:“你到哪裏去了呢,無非公事要你接洽,到各機關裏去了,大概回來的晚一點。”金子原搖頭道:“你不猜我和什麼人開了旅館嗎?”楊露珠笑道:“這是從哪裏說起?哪家旅館有我們公館舒服?”金子原把煙取下嘴唇邊來,兩個手指夾著,自己俯伏在玻璃板上,看看楊露珠的臉上,依然笑容滿麵,因問道:“你真的不疑心我嗎?”楊露珠心中十分高興,心想這著棋居然勝利了。不過他的脾氣,不要摸倒了,總要順著來,因笑道:“真的,不會疑心你。”金子原把手縮轉來,又抽了兩口煙道:“這陶花朝就不會像你,她在我麵前說,嫁的那個丈夫跑了,自己就願再嫁個丈夫。把眼睛放大些,要選擇一個可靠的人。自從遇到了我,就選擇到了。至於跳舞和賽跑,自己都會一點。可是社會上見她很美,就造上許多謠言,說她當過舞女。當時我也相信,如今看起來,她全是一股謊話。”楊露珠聽他說話,隻是笑著。
停了一下,金子原站起身來,把兩張照片看了又看,問道:“這裏兩個人,這個青年,可有人認識他嗎?”楊露珠道:“我不認識,大概張丕誠認識,也未可定。”金子原又把兩張相片一丟,坐了下來,又對楊露珠臉上緊望著。望到楊露珠不好意思,把手帕子由衣袋拿出來,遮了半邊臉,笑道:“說話就說話,老是對我望著,弄得人怪不好意思!”金子原笑道:“這有一段緣故。陶花朝對我說,人家看她長得好看,替她取了個名字,叫什麼‘桃花西施’。我為這個,特意將你和她比上一比,究竟哪一個是西施!”楊露珠把手巾一疊,對金子原兩手亂擺,笑道:“這個,我比不上!你不用比。”金子原哈哈大笑,點著腳道:“對的對的,你現在很謙虛。慢說花朝不像西施,就是像,一個人寸紗不掛,就拍上照片,她的為人也就不堪聞問了。”楊露珠道:“當舞女也不要緊,看你節操如何。為什麼拍了這樣一張小照呢?大概也是拿來送人的吧?”說著,把手帕又待舉起,但是一想不妥,於是灑灑一笑,把手帕往袋裏一塞。金子原道:“這件事。希望不要再談了。大概這紙包也沒有經過別人的手,希望別人也不要談起。”楊露珠道:“那是自然。你在家裏用飯嗎?”金子原道:“在家裏吃飯。我晚上也不到哪裏去了。”楊露珠聽了這話,就起身握著金子原的手,搖了幾搖道:“你真的今晚不到哪裏去?”金子原道:“這是自然。”他說到這裏,將要起身,楊露珠趕快跑到門邊去站定。金子原笑道:“你來,我有話說。”楊露珠笑道:“不,我到廚房裏去,看有什麼菜,陪你下飯。”說著,她真個去了。金子原又是哈哈大笑。
楊露珠真沒有想到,這一會工夫,就能把金子原說得回心轉意。自己就走到金子平房間外,隔著門問道:“二爺,在房間裏嗎?”金子平答應道:“在,請進。”楊露珠進來,金子平坐著起身相迎。楊露珠笑道:“令兄回來了。本來……不說了,三言兩語,他已經不出去了。你去陪陪他吧。”金子平笑道:“怎麼樣?你的手段,真是不錯。有個劉備,就有個孫夫人。”楊露珠笑道:“二爺總是高比!”她說畢,真的跑上廚房裏去了。在廚房裏看了一看,又叫著劉伯同來到門外,對他低聲道:“你到辦公室去坐坐,回頭就在此吃飯。你說話,要看金二爺和我怎樣開口,你在裏麵湊趣湊趣。”劉伯同道:“這事我辦得到。隻是那照片他看見了,有什麼話沒有?”楊露珠笑道:“這還用得著問嗎?”劉伯同含笑著,向辦公室走去。楊露珠遲疑了一會,方才進去。一眼看去,辦公桌子上已經沒有照片了。劉伯同、金子平在沙發上,和金專員斜斜對坐。她也就在辦公桌子對麵坐了。
這時劉伯同笑道:“剛才專員說,什麼都是家裏的好,這是不錯的;尤其是閨房之友,那是更好。這裏要談個其中三昧,卻非過來人不懂。”金子原對這話微笑著。楊露珠打開抽屜,其中有幾個橘子,取了一個,先剝了皮,又將橘子瓣上幾根細筋去個幹幹淨淨,都送到金子原手上。金子平道:“這就是外國人所謂‘甜心’了。”這時,正好金子原將剝好的橘子,送入口內,聽了這話,不覺一笑。楊露珠笑道:“二爺從來不說笑話,要說笑話,正是恰到好處。其實也不算什麼,我說也說不來,我是說……”劉伯同道:“也難怪二爺說笑話。像橘子這東西,我就很少嚐到,楊小姐就隻剝了一個,我們就沒有。這‘甜心’二字,專員是過來之人,不對,是現在,這裏麵含有不可言宣的道理,專員,你說是與不是呢?”這話說出來,幾個人都笑了。金子平道:“我的話,還要說明白些。關於婚禮,要從權辦理。家兄為了政務羈身,就是一個要從權的人。楊小姐覺得怎麼樣?我以為現在正是商量的時候。不然,像有些小姐,也不管從權不從權,倒圖一個實在。那時候要來挽救,恐怕很費一點事了。我說這話,自然是小弟弟的話。可是今天晚上,家兄不再出去,劉先生也在這裏,我認為倒是很便利。家兄莫怪小弟亂談,也得自己想想,像楊小姐這份為人,我認為不容易得著。至於楊小姐,對家兄真是百依百順。就是她認為要舉行婚禮方才合適,倒有點問題。我已經說過了,從權才好。”金子原依然吃橘子,看他的態度,似乎並不反對。楊小姐也沒有駁回從權的話,但是她也不作聲,隻把桌上的文件順便拿著看。兩隻眼睛其實並不在文件上。剩下的就是劉伯同。他本來主張辦一辦喜事的。但是經過幾回交涉,都落了空。去了一個田寶珍,又來了個陶花朝,位子都要被人搶去,這話就不好談了。現在兩方都不作聲,自己又是楊小姐的姐夫,當然不好不作聲,因道:“楊小姐,你對二爺這番話怎麼樣呢?”這話被逼到頭上來了,不能不答複。這時恰好杏子推門進來,說:“飯得了,請吃飯。”金子原笑道:“我們吃過飯再談吧。”說著,他就引了三人走進飯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