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不接受這些強迫症狀,希望能消除它們,這時就會出現矛盾:因為這些症狀對於減少失敗感是有用的,如果消除了這些症狀,就沒有辦法消除原來的消極情緒。但如果不消除這些症狀,對這些症狀的不接納,就會帶來對自己失望等新的消極情緒。這裏就出現了一個兩難的處境。於是他們就卡在了這裏,不斷進行“死循環”。
3.抑鬱者
有些抑鬱者是由強迫者轉化而來的。強迫者如果一直卡在兩難中,就會感到控製自己是不可能的了,因此“減弱消極情緒”的目標也完全無望了,於是產生了一種信念——“一切都無望,做什麼都沒有意義”。還有的是由焦慮者轉化而來,他們消除消極情緒的努力長久不能成功後,對外界的無能為力感越來越強,於是認為“看來我真的沒有辦法避免危險了”。
抑鬱者除了原來的各種消極情緒之外,最新產生的情緒是一種耗竭感、破滅感、走投無路的絕望感、無意義感、空虛感。
因此他們不再有焦慮者對外控製的欲望,也沒有強迫者對內控製的欲望,這時他暫時會停止了欲望——準確地說,是他在心理的表層停止了欲望。而在底層原來那些層級的欲望還是存在的。因為欲望暫停,所以策略也不去想了,行動也暫時停止了。
這時,一件奇妙的事情發生了。因為行動停止,所以那些由於試圖控製又失敗所帶來的消極情緒消退了。強迫性地控製自我而沒有效果,就有挫敗感。現在不控製了,當然也就沒有了挫敗感。防止外界威脅而失敗,就有失敗感,現在不防禦了,當然就沒有失敗感了。掉到水裏的人如果不再掙紮,就沒有掙紮帶來的緊張感。挨揍的人如果不反抗,就沒有感覺反抗失敗所帶來的沮喪。在生活的重重打擊下,放棄了反抗的抑鬱者發現,在自己向生活投降之後,生活好像好一點了,焦慮好像少一點了。
這是一種驚喜。我放棄了,但是居然有了緩解,甚至因此恢複了一些心理能量,產生了一種安慰感和解脫感。逃亡多年,終於被捕的殺人犯,常常可以體會到這種感覺——“到了看守所,終於不失眠了,多少年沒有睡這麼香了。”這就是那種解脫感。
這時他們產生了一個信念,這個“什麼都不幹”策略有用,隻要我沒有欲望,我就能獲得焦慮緩解。獲得不會再失敗的安全感。
當然,如果我們去看這些人更深層的焦慮,過去的焦慮大多數都還依舊:存在焦慮當然還在;那種對不能永恒的焦慮卻部分緩解,因為有一種“一直沒有”的永恒感;自我失效的焦慮得到了部分緩解,投降的人不需要再比武;控製不成的焦慮消失。
抑鬱者有一種空虛感,感到什麼都沒有意義、沒有意思、沒有價值。這種空虛感的產生,是因為他們骨子裏還是相信“有我”,但是實際上沒有辦法獲得“我”的存在感。這兩個之間的反差所導致的這種空虛感,實際上是一種失望和極度的沮喪感。
但同時也有一種安全感,也就是“可能不會更壞了”。
當抑鬱循環圈完成之後,下一圈的焦慮有少許減少,所產生的欲望就是“不要有欲望”。控製欲望的放棄使得他焦慮緩解,因此產生了“沒有欲望就沒有煩惱”的信念。實際上這個時候他還是有很多欲望存在的,因為前麵的那些控製欲望並沒有被滿足,所以欲望不會消失。而存在焦慮所帶來的欲望,以及永恒存在的欲望等當然也還是存在。他的信念是希望這些欲望不存在。目標和現狀的不一致,必然帶來一個改變現狀的欲望,現在這個欲望就是不要有欲望。所以問題出現了,“不要有欲望”也是一個欲望;如果真的不要有欲望,那麼就不要有“不要有欲望”這個欲望;但是如果沒有“不要有欲望”這個欲望,那麼原來的欲望就必然還存在。這聽起來像一個繞口令,其實卻是人生的一個無奈的死結。
抑鬱者遇到這個死結後,常常采取的方法是,把“不要有欲望”作為欲望環節的欲望,然後采取壓抑對欲望的感知的方法,讓自己感覺沒有欲望了。而對於“不要有欲望”這個欲望,他們不承認這個是欲望。用這樣的方法,可以感覺好像沒有了什麼欲望,於是不做行動(但實際上一直有一個行動,就是壓抑對欲望的感知,也壓抑任何可能發生的行動)。檢驗會發現,這樣做會有一點效果,感覺痛苦似乎減少了。於是在詮釋環節,他會把這種狀態給出一個很好聽的詮釋,比如他說自己“無欲了”,解脫一切煩惱了,因為他原來的那些獲得存在感的行動停止了,缺少存在感可以解釋為自己“無我”了。這樣聽起來很牛,所以這些人常常自詡“無我”來獲得一種存在感。
但是自欺畢竟也不容易,如果壓抑的力量稍微不夠,他就會感覺到焦慮還在、欲望也還在,而且因為沒有有效的緩解焦慮的行動,這些焦慮沒有辦法減少,這實際上讓內心中有失望感、無奈感以及孤獨感——因為別人也不能幫助我。這時他的詮釋就是“我還不夠無欲”,於是隻好繼續努力壓抑,無差別地壓抑一切情緒、欲望和行動。
如果身邊的人比較有愛心,很想幫助抑鬱者找到方法緩解消極情緒,會遇到抑鬱者強烈的抵觸。因為你們不管試圖教他們做什麼,都是在讓他們去“控製”和“行動”,而這都是和他們的“不控製”“不行動”的信念不符合的。在他們眼中,這都會增加他們的煩惱。
第四節 潰界的主要分類
如果一個不幸的人,用盡了自己能做的方法,但是都沒有辦法緩解焦慮,也許最後他們會心理崩潰。
所謂崩潰,是完全沒有任何策略有用了,行為完全沒有方向了,用不著檢驗也知道一切都在越來越壞,詮釋是“完了,沒有辦法了,隻有無窮無盡地受苦了”。通常,人們會認為“我”總還有辦法,這個“有辦法的我”就是精神分析中的“ego”,但是到了這一界,“ego”崩潰了。於是,所有的焦慮都湧到心中,再無任何緩衝。
在意象中,這就是可以毀滅世界的洪水,或者是火山爆發、龍卷風、大地震。總之,心理世界被毀滅。
嚴格來說,這個時候談不上什麼分類,因為分類需要被分類者有個固定的形態,如果人的心理已經崩潰,已經如同爛泥一樣,我們怎麼被他們分類呢?如果他們的行為已經沒有整體性,我們怎麼把他們分類呢?
但是如果我們不這樣嚴格,那麼在一個東西毀滅的過程中,也還是有一些殘存的形態和不同的特點的,就好比說房子垮了的廢墟也還是不完全相同的。
有些這一界的人,感受到了自我垮塌,內外的邊界在消失中,感到非常恐懼,因此就感覺思想被侵入、被控製,從而形成被害妄想。他們也許感覺被迫進行戰鬥,才能最後保護自己,因此出現精神病性的攻擊行為。有些這一界的人,還在絕望中繼續拚命維護自我,於是就非常執著,形成所謂的偏執性精神病。誇大妄想,也是為了保護後天形成的這個自我而做出的補償性幻想。當然,還有些抑鬱者在這個時候就會自殺,因為他們認為自殺就可以讓這一切痛苦結束。
總的來說,他們也無法被幫助,因為他們自己已經完全沒有策略,也沒有有組織的主動行動能力,別人的幫助並不能有助於他們達到任何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