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把孝極端化。是人就有盡孝的義務,所以大家都在孝上麵煞費苦心。元人編輯的《二十四孝圖》,其濫觴就在東漢。有的孝子為給母親治病,割掉身上的肉,有的孝子在嚴寒時節脫光衣服趴在冰麵上試圖暖化寒冰,取到鯉魚。這些極端的展現孝的方式,讓人不寒而栗、莫名其妙。整個東漢時代,想被舉薦做官的人先是給母親服三年之喪,當所有人都這樣做時,服三年之喪就沒了競爭力,於是有人出奇製勝,服六年,甚至九年。在大家都把服喪年限提高後,給父母服喪又失去了競爭力,於是有人腦洞大開,給領導服喪。這儼然是一場鬼畜表演。所有想要撈到官職的人或真或假地做著,希望引起官方的注意,從而步入仕途,發家致富。

第二,兄弟謙讓。這種謙讓包括兩部分,一部分是讓出爵位,一部分是讓出財產。有爵位的老爹死後,爵位本應由兄長繼承,但兄長發現爵位不怎麼樣,於是敲鑼打鼓地把爵位讓給弟弟。可爵位乃國家所賜,是公物,不能說讓給誰就讓給誰,兄長痛哭流涕地給皇帝上書,要讓爵。皇帝不允,兄長再上書,搞得天下皆知,目的達到後,兄長才極不情願地繼承爵位。至於讓財產,更是讓人心驚,有的做兄長的把老爹留下的全部財產讓給弟弟,自己則吃糠咽菜。

千年前堯舜提倡的孝順和謙讓,到東漢末年,雖有孝順和謙讓的種種行為,但念頭已不正。孝順和謙讓這兩種美德成為謀取官職的手段,人心浮躁,劉秀難辭其咎。

人的行為倘若不是發自內心,而是為了做給別人看,行為本身就失去了意義,因為這已經是典型的知行不一。人孝順父母,那就一門心思專注於孝順父母這件事,如果想著靠孝順父母得到個孝子的名聲,這就是知行不一。

第三,為恩主報私仇。用各種方式展示名節的人最後受到官員推薦,該官員就成為其恩主。為報答恩主,被舉薦人為恩主上刀山,下火海,眼睛都不眨,為恩主報仇根本不在話下。比如,退休官員蘇謙被當年的仇人李暠陷害致死,曾被蘇謙舉薦的一些人就挖掘地道,進入李暠房間,殺了李暠的兒子和小老婆,又跑到李暠老爹的墳墓處,掘屍砍頭,這種目無法紀的行為居然受到當時社會輿論的好評,可見是非不分、良知不明到何種地步。

第四,變態的廉潔。官員貪汙是中國古代普遍現象,大家都知道皇帝最恨貪汙,於是做激烈地矯正。做小官的人想要繼續飛黃騰達,不但不能收其他人的禮物,甚至連親人都要拒之千裏。官員範丹去姐姐家吃飯,飯後非要付飯費,搞得他姐姐用掃帚將其掃地出門。

從以上論述可知,劉秀所推崇的名節產生了以下惡果。

一、官員隻重視身邊和眼前的人際關係,鼠目寸光,忘記了法律、道德、社會責任感和對國家的奉獻。那些被恩主推舉上來的官員,眼中隻有恩主,沒有皇帝,這導致百年來所建立的如蘇武、李陵那樣的愛國主義煙消雲散。更要命的是,進入體製內的知識分子隻對恩主負責而不對國家負責,於是對國家指指點點,忘恩負義。國家用俸祿養出了無數白眼狼,知識分子對國家隻有批評,沒有建設,放棄家國情懷,到處拆國家的台。隨便翻一下東漢名士史即可發現,他們永遠在放大國家惡的一麵,從來看不到國家的良知,如同怨婦一樣,侵蝕著自己的祖國。

二、人們將與生俱來的道德感(謙讓、孝順)扭曲為競爭的目標和獲取利祿的手段,偽君子開始多於真小人。史載知識分子趙宣為博取功名,葬親後不久即關閉墓道,在黑暗世界守孝二十餘年。後來政府去征召他出來做官,趙宣心花怒放,招呼他的幾個孩子出來叩謝,前來的政府官員震驚得閉不上嘴,按規定,守孝期間是不能和老婆同房的,趙宣的孝,已不是良知,而是最大的人欲。

三、士大夫門第的形成。先秦時期,“士”是武將,“大夫”是文官。董仲舒提出培養國家官員以後,進入官僚係統的全是儒家知識分子。這些人來自同一幫派(儒家),所以有相同的價值觀,最終通過互相捧場和推舉,形成了強大而頑固的力量。這力量到東漢時期,已不可撼動。而且這股力量有意識地推舉、選拔和自己誌同道合的人,也就是士大夫階層的人。由此,士大夫門第觀念和事實完全形成。士大夫們關起門來自娛自樂,唾沫橫飛地對國家指手畫腳,卻從不承擔責任。政府官員全是他們的徒子徒孫,上升渠道關閉,農民永遠是農民,工匠永遠是工匠,士大夫永遠是士大夫。士大夫門第觀念成為中國政治的一大特點,直到清朝滅亡,才退出舞台。

劉秀固然把西漢帝國倒在地上的龍旗重新豎起,不過,由於劉秀胸無大誌,根本是個被時勢推至前台的皇帝,所以他不可能延續中華第一帝國的強盛,這麵龍旗從升起那一刻起,就開始滑落,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