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上海恩怨(1 / 2)

五四新文學運動的重心在十年間由北向南,真個是風水輪流轉,至1931年已經完全移到了殖民化色彩濃鬱號稱“國中之國”的上海。是年歲次辛未,為民國二十年。東北淪喪,華北震驚,值此多難之秋,北方文人因政治及經濟的原因紛紛南下,而海上名士還兀自固守著原有的陣地。此時的十裏洋場,眾聲喧嘩,五色紛陳,既是新進的革命作家的發祥地,又是舊派文人的大本營,在變幻的時代風雲中開始呈現出異樣炫目的光彩。

1931年的魯迅繼續蟄居上海,在年初經曆過一場人事的凶險後,看世事愈加悲觀、黑色,變得愈加的陰鬱尖誚,不討人喜。1931年的鬱達夫成了個上海裏弄間平凡的住家男人,即便對曾經傾注過無數心力的創造社和左聯活動,也要開始淡出,因為一批更為新潮的年輕人已迎頭趕上。此時的鬱達夫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古代人所夢想過的仙人,可以不吃飯、不穿衣、不住房屋、不要女人。他這樣一個力比多旺盛的男人怎麼會說出不要女人的話來呢——哦,他是吃夠了女人的苦頭。這一年瞿秋白自蘇聯重返上海,成為左聯實際的掌門人。這一年最當紅的作家是以《啼笑因緣》等通俗小說文名響遍大江南北的張恨水。這一年最八卦的娛樂新聞是新月詩人徐誌摩飛機失事。盡管穆時英著名的小說《上海的狐步舞》還要晚一年寫出,但內容正是1931年的上海即景。而這一年最酷烈也是最讓人震驚的,則是年初五位左派文人的遭槍殺。

1931年1月初,29歲的沈從文風塵仆仆從武漢趕到上海,一是為探望老友丁玲、胡也頻,二是想在上海再續文學之夢。此時的沈從文經幾年打拚已小有文名,但他真正引起文壇矚目還是在幾年後湘西係列的紀事發表之後。此時的丁玲也尚未像後來那樣走紅。讓沈從文沒有想到的是,這次到上海,他要卷入到綿延半個多世紀的一段恩怨中去。

1月17日,沈從文的老友胡也頻失蹤,之後證實他是在一次黨的秘密會議上遭當局逮捕。沈從文往來京滬向黨國要人求情,又在大冷天陪著丁玲去獄中看望胡也頻。這份情誼足令時人動容。到了2月9日,消息閉塞的沈從文還在找邵洵美請托後門,殊不料消息傳來,早一日,胡也頻已經和其他四位被捕的文人馮鏗、殷夫、柔石、李偉森一道,在龍華監獄被殺害了,所有的奔走努力全成了泡影。直到此時,沈從文還不知道他的朋友的死,是如傳媒所說的用麻袋沉到了黃浦江呢,還是活埋在了地下。

胡也頻出事後的一段時間,丁玲住到了沈從文在上海的一個叔父家裏。盡管沈從文不是丁玲、胡也頻的同路人,但誼屬同鄉,情係故交,出於俠義心腸他還是陪同丁玲,帶著幾個月大的嬰兒,返鄉探母托孤。據知情人透露,為了掩人耳目,沈從文和丁玲是假扮夫妻離開上海的。而兩年後丁玲被捕,沈全力營救而不果,更像是這一節的重演乃至重複。這一腔的恩義,將來更有《記丁玲》、《記胡也頻》、《這個女性》等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最感人的紀實文字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