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洵美(1906—1968),出版家、翻譯家,現代詩人。祖籍浙江餘姚。1906年6月27日(清光緒三十二年五月初六)生於上海斜橋。1922年在上海南洋路礦學校(上海交通大學前身)求學期間開始寫詩。1923年赴歐,進劍橋大學學習英國文學,與徐誌摩、張道藩、劉紀文等交遊。
1927年回國,與表姐盛佩玉結婚。先是在上海光華大學教授英國文學,不久辭去教席,創辦《金屋》月刊和金屋書店。1928年,“金屋”倒閉後與胡適、徐誌摩等籌劃新月書店,出版《新月》月刊,創辦時代印刷廠,先後出版了《時代畫報》、《時代漫畫》、《時代電影》、《時代文學》、《萬象》、《人言》、《十月談》等。這一期間,著有詩集《天堂的五月》、《花一般的罪惡》、《詩二十五首》、《一個人的談話》等。1949年後以翻譯為生,譯有《湯姆莎亞偵探案》、《解放了的普羅米修斯》等作品。上世紀50年代末受到不公正待遇,1968年在貧病中去世。80年代初平反。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了其生前譯作《青銅時代》和《麥布女王》,上海書店重新印行出版《詩二十五首》,因故擱置的長篇譯作《家庭與世界》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在1987年出版。
本文主人公邵洵美,生在上海,死在上海,中間六十二年的生活,除了年少時的歐遊和戰亂時期短暫的避禍,也大都在上海展開,他的籍貫地,卻是在姚江邊上的一座小城。浙江餘姚——到過的人都說——真是個好地方啊,安靜,閉鎖,自足,山川靜美,自古就出漂亮的女人和有學問的讀書人。姚江邵氏,向為望族。邵洵美的曾祖父邵燦,是大清的浙江省團練大臣,後來做過漕運總督。祖父邵友濂,早年因父蔭任工部員外郎,同治四年起,任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章京,後來還當過蘇鬆太道、台灣巡撫一類的官職。他還是個不錯的談判家,先是陪同曾紀澤出使俄國,談判索還新疆伊犁,甲午戰敗後又作為“欽命全權大臣”,與張蔭桓一起赴日本和談。隻是那次他們一到日本就被伊藤博文這隻老狐狸扔回了證件,說他們“全權不足”,後來是李鴻章去簽了個《馬關條約》回來,背了個千古罵名。在今藏於廣島博物館的一幅畫作上,被驅逐回國的邵友濂和張蔭桓,頗為漫畫化地坐在一輛奔赴碼頭的人力車上,表情灰黯,背後是一片同樣灰黯的浮雲。
邵友濂的非凡才幹,並不在他於近世中國的外交風雲中有多少出色的表現,而在他與當世的兩個大人物結成了姻親。這兩人,一個是被時人稱之為“東洋第一政治家”的李鴻章李大人,另一個是曾任皇族內閣郵傳部大臣的盛宣懷。邵友濂有兩個兒子,長子邵頤,娶的是李鴻章的侄女兒,即李鴻章的六弟李昭慶的三小姐。次子邵恒,娶的是盛宣懷的四女兒盛樨蕙。盛四小姐最為盛老爺子所疼愛,其地位之特殊,陪嫁之多,即使是同胞姐妹也不敢稍置微詞。本文主人公邵洵美,就是邵恒和盛氏的兒子。不過他那時候還不叫“洵美”,祖父給他取的名字是“雲龍”。誰也不能否認這是一個漂亮的男孩,問題是他好像是漂亮得有點過分了:柔滑的黑發從中間整齊地分成兩綹,鼻隆高挺,水汪汪的眼睛像是一個婦人,臉也白淨得有點女相。八歲那年,邵雲龍隨賦閑的祖父回了一趟原籍,順便也讓孩子認認鄉下的老宅子和老親戚。餘姚城裏住在老學宮一帶的街坊們,不知是怎樣從這個漂亮的男孩身上看出邵家敗落的氣象的,他們暗地裏都說:看麵相就是個浪蕩子啊!
邵氏的氣脈看來真的是將盡了。那個嫁給邵頤的李鴻章李大人的侄女兒,過門不久就生了一場不明不白的病死了。又續了個史姓人家的姑娘,這回是邵大公子自己病了,而且病得不輕,秋天發的病,連冬天也沒能挨過去就追隨亡妻而去。邵家下人回憶大少爺病時的情境,說就像有隻鬼手卡著他的脖子,一到雨天他總是發出野獸一般的低吼,喊著透不過氣了透不過氣了。看來真的有一隻可怕的無形的手要把邵家的氣數給掐斷了。自知大限將至的邵友濂把無限的期望寄托在了長孫身上,於是未滿六歲的雲龍早早被送進了私塾。邵友濂躺在病榻上豎起指頭立下的三個遺囑中,其中一個就是把雲龍過繼給守節不嫁的大兒媳史氏。這樣,我們小小的主人公除了生母盛氏,又多了一個嗣母。以後我們的主人公的教育費用,很大一部分是靠他的嗣母收取房租來支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