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新月,新月(3 / 3)

1933年,魯迅到上海已經住了六個年頭了。他租住在虹口大陸新村的一幢三層的樓房裏,不再寫《阿Q正傳》和《傷逝》這樣的小說,可是手裏的一支筆還是有力地牽引著讀者的視線。他自嘲著,但也憤怒著,對世態炎涼和民族痼疾的憤怒夾雜著自己私人的憤怒,公私合營,構成了魯迅那一時期毫不寬恕的性格。比如,從邵洵美辦出版的事他就說了開去,對把文藝當作休閑的唯美派的學徒們極盡挖苦之能事,“要登文壇,須闊太太”,“最好是有富嶽家,有闊太太,用陪嫁錢,作文學資本”,“但其為文人也,又必須是唯美派,試看王爾德遺照,盤花鈕扣,鑲牙手杖,何等漂亮”。此文一出,“幫手立即出現了”——魯迅這樣自嘲,論爭的情形像極了今天BBS上的無厘頭式的口水仗,這些話都登在當時官方的主流媒體《中央日報》上,擇其要點如下。

1、拿老婆的錢出來做文學資本,不應被指責,倒是應該佩服的,因為凡事都需要資本,文學也不能例外。用老婆的錢做文學資本,總比拿這錢去嫖要好一些。

2、做富家的女婿並非罪惡。

3、文壇無時不在招“女婿”,比如現在有些人,就快變成俄國的“女婿”了。

4、狐狸吃不到葡萄,說葡萄是酸的,自己娶不到富妻子,便對一切有富嶽家的人發生了妒忌,妒忌的結果是攻擊。

魯迅匆忙之際,隻來得及說下一句“官可捐,文人不可捐,有裙帶官兒,卻沒有裙帶文人的”,就潛水了。

大概不是南京的文藝俱樂部吧,牆上掛的世界作家肖像,不是羅曼·羅蘭,而是文壇上時髦的高爾基同誌和袁中郎先生。茶話席上,坐在主人地位的是著名的“孟嚐君”邵洵美,左麵似乎是茅盾,右麵毫無問題的是鬱達夫。林語堂口銜雪茄煙,介在《論語》大將老舍與達夫之間。張資平似乎永遠是三角戀愛小說家,你看他,左麵是冰心女士,右麵是白薇小姐。洪深教授一本正經,也許是在想電影劇本。傅東華昏昏欲睡,又好像在偷聽什麼。也許是的,你看,後麵魯迅不是和巴金正在談論文化生活出版計劃嗎?知堂老人道貌岸然,一旁坐著的鄭振鐸也似乎搭起架子,假充正經。沈從文回過頭來,專等拍照。第三種人杜衡和張天翼、魯彥成了酒友,大喝五加皮。最右麵,捧著茶杯的是施蟄存,隔坐的背影,大概是淩叔華女士。立著的是現代主義的徐霞村、穆時英、劉呐鷗三位大師。手不離書的葉靈鳳似乎在挽留高明,滿麵怒氣的高老師,也許是看見有魯迅在座,要拂袖而去吧?最上麵,推門進來的是田大哥,口裏好像在說:對不起,有點不得已的原因,我來遲了!露著半麵的像是神秘的丁玲女士。其餘的,還未到公開時期,恕我不說了。左麵牆上的照片,是我們的先賢,計有:劉半農博士、徐誌摩詩哲、蔣光慈同誌、彭家煊先生。

少飛事實上1930年代之初邵公子的日子也並不好過,先是家門連遭不幸,繼生母去世後,嗣母也相繼而去。像他這樣的大家庭辦喪事講排場,開銷很大,祖父留下來的“楊慶和”錢莊也倒閉了,兩個弟弟又要結婚等著用錢,而這些年來他的出版事業總在貼錢,因此錢袋越掏越空。到1933年6月,他實在撐不住了,隻好把“新月”也結束了。在這種情況下,邵公子仍是“一條胡同走到底”,再次辦出版。到後來隻好將房產作為抵押向錢莊借貸,再後來,就隻能將房產全部出售給錢莊。邵家的老房子沒有了,他隻好租房子住。然而他待人處世的派頭依舊故我,朋友們出書有困難,甚或窮得揭不開鍋了,都會想到這位詩人“孟嚐君”。邵洵美為出版業,耗去了大半生的精力和幾乎全部的家產,問題在於他自己不善經營,也沒有一個懂得經營的人做助手,就隻能苦了他自己,還落不得一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