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老娘舅”在難中(1 / 1)

1936年春天,又一個女人在邵洵美的生活中出現了。她叫陳茵眉,這年19歲,江蘇溧陽人,是來邵家做幫傭的。這個鄉下來的姑娘身材高挑,一雙眼睛黑亮有神。時日一久,邵少爺難免不心動。比之夫人那朵富貴花,陳姑娘這朵鄉野小花自有她的動人風情。可是夫人不高興了,吵著要回娘家住,倒不是因為丈夫太花心,他和埃米麗·哈恩搞得那麼粘乎她就從來沒有鬧過,而是覺得他找個丫頭也太掉價了。有說客勸道,夫人啊,男人三妻四妾又不是什麼稀罕事,你的公公,在外麵不是也有好幾個小公館嗎?再說丫頭有什麼不好,丫頭更體己。於是少爺如蒙大赦,又築愛巢。幾年裏,她就為他生下了三男一女。

“八·一三”的戰火燒進了上海,也燒掉了邵洵美的時代印刷廠。幸虧之前他已在埃米麗·哈恩的通融下,把重金購置的印刷機拆零搬到了租界。那時,邵洵美已住到了印刷廠附近的麥克利克路。上海一淪陷,他就搬到了霞飛路,就是現在的淮海中路。這裏雖說有二十多間相互比鄰的二層小洋房,但屋子又小又矮。邵洵美一家住的房子有底層二間,樓上二間,統共四間。三子五女,再加上女傭和借住的表弟,也擠軋得很。說是逃難,邵洵美還是帶了好多書,擺滿了靠牆壁的一排書架,仍容納不下,連地板上也堆滿了……

一個習慣了西式早餐和英式下午茶的人,置身於嗆人的油煙味和嘈雜的市井聲中,過的又是一種提心吊膽“燈火管製”的日子,邵洵美覺得再這樣下去真要發瘋了。他的煙癮越來越大,常常一抽就是好半天,白淨的指節也熏黃了。不知道這樣的時局要到什麼時候才會變好。他有一首未曾發表的詩,標題《一個疑問》,正是那時候苦悶心情的記錄。

我的中年的身體,卻有老年的眼睛。

我已把世界上的一切完全識清。

我已懂得什麼是物的本來,事有終始。

我已看穿了時光他計算的秘訣。

我知道雲從何處飛來複向何處飛去。

我知道雨為什麼下又為什麼要停止。

我始終想不明白現在這一個時局。

究竟是我的開始還是我的結束。

孤島的空氣是令人窒息的,邵洵美無論如何是忍受不下去了,他決定單身去內地,重慶或者武漢,安頓下來後再來接家人。

當時淞滬區域的戰事告一段落後,日軍的勢力尚未進入租界,黃浦江中還有幾艘英商的太古、怡和輪船,定期往來香港上海兩地,軍政界的聞人和有錢的商人,都乘搭這些商船逃到了香港,或由香港轉往內地。邵洵美非官非商,一個破落戶的子弟,自然不會有人送他船票安排他離開,要走也隻有自己走。他是轉道杭州走的。當時許多投機商、走私客販運貨物來往,日本軍方也需要各種物資從內地運來,故開放了滬杭與內地之間的一條秘密通道,是從皖浙交界的場口,再轉往後方各地。場口設有關卡,來往的貨運車輛很多,也有跑單幫的散客。邵洵美順著這條路而去,沒想到在屯溪出了事。

屯溪位於安徽南部,新安江的上遊,新安江航運與皖南公路的交接點,是皖南山區茶葉、竹、木材等物產的集散地。邵洵美一到屯溪,就被軍統的人留住了。其中有一個是他遠房的外甥,一直來勸說“老娘舅”留下來為黨國做事。因為軍統與美國中央情報局有聯係,需要懂外語的人。軟禁中,雖然每天都喝著清香的“屯溪綠”,但因為前途莫測,邵洵美一點也輕鬆不起來。絕望之中他想到了歐遊時的一個狗友,此人名叫張道藩,已由國民政府的交通次長升任國民黨的中宣部長,此事何不請他出麵疏通?邵立即拍電報、寫長信到重慶。等到疏通上路,他已在屯溪這個地方羈延了三四個月,人都混得臉熟,那些軍統們也都叫他“老娘舅”了。這真是讓他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