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宛靜靜地站著,腳下的步子放慢了下來,就這幾步路的距離,她走了很久。
雖是早有預感,可等她看清了男人的正臉時,心跳還是莫名的快了一拍,早就已經忘記了昨天這個時候她還獨自生著悶氣,現在怎麼就這麼輕易……
顧靳城放下手邊的文件,揉了揉眉心,好整以暇地望著她。
“你怎麼來了?”
然而還有一句話蔚宛沒有問出口,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也許是曾經她追著他的腳步太久,以至於現在她像是不曾反應過來。
顧靳城站起身,緩緩走到她麵前。他比她高了很多,穿著黑色的羊絨長大衣,襯得整個人身長玉立而又內斂清雋。
他神色很平靜:“我下午剛和阿原見了一麵,順便在這等等你。”
很順其自然的一句話,甚至不帶任何的解釋。
這確實是他的做事風格。
有的時候她在想,是不是顧家的男人都是這個性子,有些可怕的固執,偏偏心思又深沉的什麼都藏得很深,讓人難以猜測。
蔚宛啊蔚宛,你自己又何嚐不是執念地瘋狂呢?
那些過去的點點滴滴,好的不好的,都像過電影一般在腦海裏麵一幕幕回放。
當初的某個禁忌,也隨之被勾起。
蔚宛微仰著頭,淡笑著問他:“今天是什麼日子?”再過去一天,可就又到了那個日子。
曾經那人在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刻選擇永久離去,是誰都無法觸碰的潰爛。
顧靳城站得筆直,聲音清淡,似是帶著冬夜的寒涼,卻是目光深鎖在她臉上說:“今天十號。”
蔚宛又笑:“哦,我還以為你忘了呢。”
“我確實快忘了。”
蔚宛對他這樣的平靜就是恨得心癢,明知道她在意的是什麼,卻從來不直接說出來,她知道歸知道,可是與清楚地聽他說出來,又是完全不一樣。
“顧、靳、城。”她咬牙切齒地走到他麵前,一字一頓地念出他的名字,低聲說:“快忘了說明還沒忘!”
顧靳城無視她臉上的惱意,唇角勾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忽而換了個話題問:“看到孩子了沒?長得和阿原像嗎?”
“這麼點大哪能看的出來像誰?”
“反正我女兒像我。”
蔚宛猛地抬頭,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這個男人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她抬眸的一瞬間,男人唇畔那抹清淡而溫暖的弧度,肆無忌憚地闖入她的眼底。
顧靳城揚了揚手裏的房卡,擁著她的肩膀,語氣溫淡:“一間,還是兩間?”
她沉默了很久,不,應該說是有些……意外。
竟然這樣一本正經地說著……
臉不爭氣的紅了起來。
蔚宛歎了一口氣,低下頭用微涼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試圖掩蓋臉上浮起的那異樣之色。
“還是一間吧,方便些。”他聲線平淡,自顧自地做出了決定。
有些事情看似很複雜,想開了看清了,也就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就像她自己無法否認,喜歡他這一個事實。
“好。”
是夜,男人圈著她的腰身,在她耳邊輕聲低語,“宛宛,如果早知道是你,不至於會走這麼多岔路。”
昏暗的燈光下,她轉過身凝著男人清雋硬朗的五官,她抿著自己唇,複又揚起一個清淺的笑容,手指落在他的眼睛上,低聲說:“我閉著眼睛,也能知道是你。”
他沒有說話,蔚宛知道他一定又開始自責,這個話題在他們之間便是不能提的禁忌,她低低地歎息了一聲,“都過去了。”
那本日記本上寫清了一切,蔚宛知道,倘若沒有那些錯……
沒有倘若,隻能學著釋懷。隻需要知道一點,曾經的錯過,誤會,都隨著經年的時間慢慢積澱,不說原諒,不言愛,漫漫餘生,足以解釋。
男人放在她腰上的手逐漸收緊,餘生很長,慶幸自己還能抓緊這一切。
*
當蔚宛家的小公主四歲之時,陪著太爺爺睡了個午覺之後醒來,就看到媽媽和容叔叔坐在一起聊天,她甜甜地笑著撲進媽媽懷裏,又轉身對著容叔叔問好。
容錚的目光還是如以前那般溫煦,他伸出手,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對著小姑娘說:“給容叔叔抱抱,媽媽抱著你會累。”
禾禾一直都喜歡他,從小到大就這個容叔叔不會在她偶爾生病的時候說她,她家裏人隻會數落。
於是很快從蔚宛身上下來,轉進了容錚懷裏,又用稚嫩的聲音問著:“媽媽身體不舒服嗎?以前都是抱我的呀……”小姑娘的眼睛看著蔚宛,不知道為什麼帶著些委屈。
容錚則是刮了下她的鼻子,輕笑著說:“乖孩子,再過幾個月你就要做姐姐了,又會多一個小朋友和你玩,所以現在多聽媽媽的話知道嗎?”
小女孩似懂非懂,可一聽到又要多一個小朋友和自己玩,就咯咯地笑了起來,她回到蔚宛身邊小小的身子趴在她的腿上,開心地問:“小叔家的承雋就護著他妹妹,我也想要個妹妹,以後把好多好看的衣服都留給她穿……”
蔚宛不由得笑開,她捏了捏女兒的臉頰,玩笑般地說著:“那你櫃子裏的玩具,還有奶奶之前給你買的新裙子,這些舍得嗎?”
“當然啦!”
蔚宛看著她黑亮的眼睛,笑了笑說:“暫時別告訴爸爸哦,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
“嗯嗯。”
小女孩當時一口答應的很好,跟著奶奶回了家之後,可僅僅過了一天的時間,就直接對著某個人說了出來。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
一場大雪之後,四歲的禾禾躡手躡腳地推開書房門,坐在自己爸爸的腿上,咬著手指,眼睛滴溜溜地看著眼前的男人若有所思。
專心看文件的男人並沒有理她,隻是唇角不經意上揚。
終於,小女孩忍不住拉著男人的手,指著窗外甜甜地笑:“爸爸,我想出去堆雪人。”
“嗯,你隻可以想想。”男人的回答很簡單。言下之意,不行。
“為什麼!?”小女孩咬著自己的手指,麵上露出了幾分委屈之色。
男人放下文件,撫著女孩的腦袋,清淺地笑:“去年這個時候你和小叔偷跑出去,結果感冒發燒了很久,把你媽媽嚇到了。”
聞言,小女孩扁了扁嘴,委屈,“原來我不是最重要的啊!!!”
“……”可以不用這麼會抓重點。
小女孩把玩著男人的手掌,低垂著眼睫,嘟囔著說道:“你總是騙我,說好了讓媽媽晚上陪我睡,結果半夜醒來都是我一個人……”
男人想了想,這個罪名可大了呢,笑眯眯地說:“你是大孩子了,所以要一個人睡。”
“那你還是大人呢!還要別人陪你一起睡!”女孩繼續指責。
男人麵色不改,清雋的眉眼沾染著笑意,一本正經說著:“因為媽媽喜歡爸爸呀,所以不願意爸爸一個人。”
小女孩氣的嘟起嘴,“哼……我有個秘密,現在不告訴你了!”
哦,秘密?
“前兩天在太爺爺家裏,容叔叔偷偷告訴我,我又要做姐姐了……然後媽媽讓我不要告訴你,說是秘密。”
小女孩的眼睛晶亮,一點沒有發現有人的心情瞬間變得不好。
“誒,我都告訴你了……帶我就去堆雪人嘛~”小女孩繼續蹭著父親的手,撒嬌。
男人的神情陰鬱了一會兒,好幾次忍住打電話的衝動,隨後撫著女兒的頭發,輕聲說:“小時候你太調皮了,所以在生你的時候媽媽很辛苦,如果有了弟弟妹妹會更辛苦,那這樣,你要不要更聽話一些?”
女孩似懂非懂,隻知道爸爸說的都對,點頭。
最終,小女孩被包成一個粉色的粽子,這才能去外麵玩。
雪後初霽,陽光微暖。
男人一會兒看著蹲在地上的小身影,一會兒看著自己被拒絕了好幾次的通話記錄,煩躁。
終於有一次,電話被接通。
“快結束了嗎?我去接你。”男人的聲音清淡,倘若仔細聽,似乎還有些緊張。起先隻是因為大雪路況不好,所以她在老宅多住了幾天,他卻是忘了一個事實,顧家老宅就和容錚家靠在一起,不見麵都不正常。
雖然這麼多年下來,大家也都各自幸福,以前的事情早就已經釋懷放下,可說到底顧靳城心裏還是有別扭的。
“我直接和爺爺一起回來,你不用來。”電話那頭傳來女子柔和的話語。
他挑了挑眉,忽而有些固執地說:“回來,然後我們一起回家。”
女子意味深長地問:“今天什麼日子?”
男人微微挑著眉,說道:“過年啊,還能是什麼日子?”
她唇角輕彎,隨意地哦了一聲,自然沒忽略他言語之間的緊張。確實,隻是個普通的日子。想了想問:“那有沒有新年禮物送給我?”
“有。”男人的眉眼清淺,視線落在遠處,又說:“禮尚往來,那你有禮物送我嗎?”
此時蔚宛已經看到了熟悉的建築,從車窗外看去,就能看到那棟別墅之前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她的手心落在肚子上,目光越發的柔和,緩緩說:“嗯,我也有。”
顧靳城掛斷電話,像是有心靈感應一般,他抬起眼,不遠處那抹熟悉的身影落入他的視線中。
越過滿地白雪,他快步走到她身邊,小心地攬著她的肩膀,輕聲囑咐:“小心一點。”
蔚宛把自己的手放進他的溫熱的口袋裏,他笑了笑,順勢握住。
這一刻,他想,自己是何其幸運。
從來不說這一個愛字,可這卻是愛情最好的樣子。
在有生之年執子之手,即使曾經隔著千山萬水的錯,幸好,一切未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