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3)

“算得準不準?”老太太慢慢嚼饊子,努力嚼出滋味。金貴東西,她舍不得那麼快吃完。“說是日本人、國民黨都說準,還給過他金條。”常勝道。

“走江湖的,報喜不報憂。”老太太說,“如果他算得準又能破解,為什麼日本人沒留住,國民黨也跑了?現在是共產黨的天下,我們還是跟著毛主席走,不信什麼胡瞎子,胡扯,胡來。”老太太不識字,但口才一流。常勝覺得老母親說得有道理,無從反駁,一低頭,布褡褳裏的饊子隻剩些末末了。

老太太著急:“你這孩子嘴怎麼這麼快?!”作意要打,其實還是維護大孫女。家麗故作不知:“沒注意,沒守住嘴,爸,這點也太少了。”常勝怕跟美心無法交代:“都別說了,嘴擦幹淨,當沒這事,回家不許再提,不能讓你媽知道。”

家麗胡嚕一下嘴。

“擦幹淨點,嘴丫子,別末末渣渣的,不能有油。”常勝下命令。家麗抻袖子,嘴巴在上麵膏(方言:抹)了膏。“她又不是狗。”家麗小聲嘀咕。還沒到家,她就已經開始有點討厭媽媽了。

“說什麼?”常勝不能容忍女兒這種大逆不道的言辭。

“行了,常勝!”老太太阻攔。

家麗站出來,大義凜然:“為什麼我們就得偷偷地吃不能被人知道,為什麼隻有媽媽能吃我們就不能吃!”

常勝著急:“這個死丫頭!沒你媽哪來的你!本末倒置,反了教了!你媽能生弟弟你能嗎?”

老太太攔住他:“常勝!”老太太喝道,“跟孩子說什麼呢!”

何常勝閉嘴。家麗瞪著兩眼,在風中像一塊木頭疙瘩。

“死丫頭,跟你爸道歉!”

“我沒錯!我是人,我要吃飯!”家麗執拗。

老太太急道:“你這脾氣以後還得了?他是你爸,一家之主,沒有他也沒我們的好日子,主次你得分清楚了,小小年紀不明事理,以後奶奶都不護著你!這是你家,你是女兒!就應該像個做女兒的樣子!”

家麗哭了:“在江都的時候都說我是孫女,現在突然又說我是女兒,我不會做女兒,我不做女兒。”

家麗一哭,何文氏又心軟了,聲音柔和了些:“不會做可以慢慢學,他是你爸,一會兒見到的是你媽,我是你奶奶,這就是你的命,你得認,好了,先向你爸道歉。”

常勝嚇唬她:“還不做我女兒,怎麼,想做河裏水猴子的女兒?丟你下去。”咧嘴笑,露一口白牙。

老太太勸兒子少說幾句,又說見得少,感情要慢慢培養。“道個歉。”老太太對家麗說。

“爸,對不起。”家麗立刻收了淚,跟個沒事人似的。她向來能伸能屈。

氣消了,三個人沿著壩子朝家走。說是家,其實就是個土石灰圍成的小院子。三間小瓦房,是常勝來了之後單位同事和街坊鄰居幫忙一起建的。來晚了,地方選得不好,低窪,發大水總被淹。隔壁鄰居劉姐站在院門口,伸著脖子,常勝三個走近了。

劉姐朝院子裏頭喊了一聲:“回來了回來了!”喜不自禁的樣子。劉姐也是江都人,她跟劉美心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兩家一個在河上頭一個在河下頭,從小就在一起玩,又同姓,聯著宗,剛好劉姐嫁的張鳴生也來支援淮南建設。美心和她算是個知心人。

劉美心紮著辮子,叉著腿在堂屋門口坐著,並沒有顯出高興來。“常勝,回來了?文姑,路上累不累?”劉姐在門口問候。

“媽。”家麗率先叫了一句。應付差事。

常勝和老太太都一愣。劉姐先笑了。老太太道:“出笑話啦,連自己媽都不認識了。”又對家麗,“這是劉媽,上河沿劉爺爺家的女兒。”

“劉媽好。”家麗知錯就改。劉媽隨即道:“行了,常勝,文姑,不耽誤你們了,晚上還不知道吃什麼呢。”老太太虛留了一下,劉媽執意要走,她便不留了。家麗隨著爸爸走進院子。她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陰沉沉的,不像老家農村的場院,寬寬大大,能曬到太陽。院子裏一棵棗樹,枝枝丫丫。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城市生活,跟農村生活的差距並沒有那麼大。如果說有,家麗的第一感覺唯有局促。美心坐在當門口。

“媽。”美心叫了一聲,屁股沒抬起來。肚子圓滾滾的,像螳螂。

“別起來了。”老太太說,顧全大局。

家麗站著不動。老太太笑道:“在家裏老念叨媽媽,見著真佛了,又不知道念經燒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