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謊話。家麗清楚,她看看奶奶,又看看爸爸。
“叫人。”老太太下令。
家麗服從命令。“媽。”清清脆脆叫一句。
美心好像也沒打算接,隻說:“都累了吧,路上吃東西了沒有?常勝,看看米桶裏還有沒有米,把那半碗蘿卜幹拿出來。”
常勝抱怨:“哪還有什麼米,隻有一點黍黍麵。”
“媽來了,怎麼能沒吃的?”美心道,“去劉姐家借點白糖。”
常勝服軟,悶頭真去借。老太太見不得兒子受氣,道:“別管了,我來吧,黍黍麵有,鹽總有吧?”
常勝說那有。
美心說:“油鹽醬醋是齊的,醬園廠工作,這個不愁。”
“你們休息。”老太太放下東西,就朝外頭走,家麗跟著。常勝說媽你去哪兒。老太太說不走遠,就在壩子上轉轉。
淮河土壩子,全市的重點工程。夏季雨多漲水,最怕潰堤,壩子上還有土方堆著。近秋,壩子上的草還沒凋零,天有點熱,但晚風一吹,倒還神清氣爽。走在壩子上,抬眼望去,像走在一條土龍身上。老太太仔細看著,瞅準了才彎腰,一揪,攥在手裏。家麗問是什麼。老太太教她,這個叫大姑娘腿,那個叫灰菜,還有苦菜。難得有那麼多漏網之魚。她原本以為地都被吃出皮了。
摘完到家,老太太就下廚,菜洗幹淨,拌上鹽,抹一點點油星子。黍黍麵和好,菜放進去,在炭糊子爐子上攤菜餅子。
一會兒,做好了,一盤子菜餅。
美心感慨:“媽來了就是不一樣。這些日子,都不知道吃的是什麼,總感覺沒吃飽,我就說,別回頭孩子生出來都是黃綠黃綠的。”老太太吩咐常勝,想辦法再弄點吃的。
常勝掐手脖子:“能弄的都弄了,省出來給功臣,你看我這兒,都是浮腫的。”
家麗不多說話,一個勁吃。吃了兩個。老太太把盤子往旁邊端端:“行了,留點肚子。”
家麗撇撇嘴,老太太讓她去洗碗。家麗倒也沒說什麼,悶頭去幹。美心嘖嘖稱奇:“都會洗碗了。”
老太太道:“做飯、洗碗、打掃都會,咱們這種人家,出不了嬌慣丫頭。”美心說媽管人有一套。吃完飯,老太太從包袱裏掏出一隻銀項圈,遞給美心。
給孫子的。美心為難:“還沒生出來呢,誰知道是什麼。”
老太太說吉祥話:“不是胡瞎子都說了是男孩嘛,這個項圈戴正好。”常勝說:“媽,你不是說胡瞎子是胡說嗎?”
“有時候胡說,有時候也不胡說,自己要判斷。”
家麗從廚房出來,橫奪項圈:“奶奶,這不是說好了是我的嗎?”
“你不是有銀鐲子了?”
“項圈比鐲子好看!”家麗嚷嚷。
“項圈是男孩子戴的。”美心解釋。常勝耐不住,發火:“什麼都要,放手!”老太太又好歹勸,說把包裏的虎頭鞋給她,家麗才罷手。尋常不到九點就睡覺,今天已經晚了些,要分住處。
老太太故意說:“回到家了,跟你爸媽睡吧。”
家麗死活不幹,還是跟奶奶睡。老太太笑說:“奶奶也不能跟你一輩子。”家麗說:“有一天是一天。”進屋,躺簡易木板床上,煤油燈一盞,昏沉沉的。“以後你不嫁人?”老太太嘟囔,“總得走的。”
“哪兒都不去。”家麗倔強。
常勝和美心也躺下了,煤油燈還沒吹,美心說尿急,常勝扶著她到院子口上廁所,進門又感覺餓了。美心摸到廚房,看還有沒有什麼吃的。常勝跟在後頭。美心說:“你媽真會做,野菜都能做出肉味。”“哪來的肉味?”常勝不解。
“豬油味,我聞出來了。”美心肯定地說。
“幻覺。”
美心隨手拿起布褡褳,又聞了聞,恍然大悟。她憋住不理論,回到屋裏才說:“不是今天有片饊子要拿回來嗎?”
常勝一愣,說:“哦,沒兌到。”
美心不饒他:“哪兒去了?自己吃了?”
“沒有沒有……”常勝支支吾吾。
“家麗吃了?”美心猜。
常勝還說沒有,但底氣明顯不足。
美心明白了,恨道:“你這個女兒,就是個活土匪!”
常勝不理她,躺下,小聲:“說得好像不是你女兒似的,還不是你生的?”
美心躺下,又起來:“不行,肚子空,我吃口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