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的武漢國民政府一天三變,高喊“革命的過來,不革命的滾開”的汪精衛則更是變幻莫測。他忽而高喊東征討蔣,忽而又跑到鄭州向馮玉祥獻媚;他忽而高喊堅決貫徹孫中山一先生親自製汀的三大政策,忽而又屈服於蔣介石的軍事壓力趕走蘇聯顧問鮑羅庭……更令潘漢年困惑不解的是,共產國際駐中國的代表魯易和共產黨的總記陳獨秀,為了所謂維持國共合作的局而,在汪精衛等人而前一讓再讓,甚至委曲求全,把中國革命的希望完全係在了汪精衛及其所謂國民黨左派的身上。為此,他經常和一些同誌私發牢騷:

“我們這些共產黨人為什麼老是給人家做嫁衣呢!

潘漢年在如此動蕩不定的時代風雨中跋涉著,尋覓著,待到汪記的武漢國民政府舉行“七·一五”分共的時候,他終於又打破了對國民黨的一切幻想,丟掉了小資產階級的溫情,義無反顧地朝著前方大步走去,繼續尋找已經死亡的舊中國的再生之路。也就是在這時,從組織上早已加入中國共產黨的潘漢年,轉變為無產階級堅定的革命戰士。

雖然潘漢年堅定了革命的決心和方向,但某些傳統的文化觀念-一尤其是人情世故這套落後的習俗,依然殘留在他的思想深處,左右著他的言語和行為。不久,揮代英同誌又委任他擔任總政治部屬下的革命法庭庭長。他上任以後,遂又大刀闊斧地幹了起來。很快,武漢三鎮的街頭、當地報紙都發布了.署名潘漢年的布告。忽然一天,一位陌生人找上門來,告之是柯仲平的妻子丁月秋的的親戚,他的一位親屬被控告是不法分子,希望潘漢年這位革命法庭的庭長,看在柯仲平的麵上能高抬貴手,給條生路。潘漢年和柯仲平同為“創造社的小夥計”,而且又私交很深,他礙於情麵,竟然沒有拒絕這位陌生人的求情。幸好這一案件很快移交其他法庭審判,使潘漢年沒有出現詢私枉法的問題。但是,他這種講情麵,記人好處,輕信別人的許諾等弱點卻長留在他的思想中,使他在後來處理某些工作從感情出發,授人一柄,也成了所謂“潘案”的一大罪證。此乃後話,留在下文再述。

隨著武漢國民政府“七·一五”分共開始,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也終於分裂了。時任總政治部:L任的鄧演達憤而卸職出走,曾是中共創始人之一―很快成為共產黨人叛徒的陳公博自南昌回到武漢,奉汪精衛之命接管了總政治部主任之職。接著,時任總政治部副主任的郭沫若奉中央軍委決定從政治部撤出,由郭沫若率領一批共產黨人和左派人士東下九江,到尚未撕下左派麵紗的張發奎的部隊去開展工作。潘漢年再次聽著武漢屠殺共產黨人的槍聲,看著滾滾東去的江麵上漂浮的革命誌士的一具具屍體,義乘船來到了九江。當即,郭沫若被任命為張發奎所部的政治部主任,李一氓就任政治部秘書長,潘漢年出任宣傳科長。他們雖然有了安身之地,但在蔣、汪再次攜手,寧漢合流,雙方都在爭搶排俄、清共的旗幟的叫囂聲中,他們都很自然地發出這樣的自問:

“國民革命向何處發展?中國共產黨人又該怎麼辦呢?”

革命的失敗,“使共產黨人開始認識到獨立地掌握軍隊、領導武裝鬥爭的極端重要性。新組成的中共五人政治局常務委員會,在決定發動湘、鄂、粵、贛四省的秋收暴動之後,又決定聯合第二方麵軍總指揮張發奎,將黨領導和受黨影響的北伐軍部隊開回廣東,建立新的革命根據地,繼續進行革命”。但由於張發奎碎變右轉,“高唱擁汪”的口號,加之留住贛省的各部的變化,李立三、葉挺、聶榮臻等在九江召開會議,一致認為:必須“拋棄依張之政策,而進行獨立的軍事行動”。這就是舉行南昌起義。

潘漢年獲知南昌起義的消息之後,心情是萬分激動的。他認為共產黨人從此結束了依附於新軍閥蔣介石、孫中山先生的不肖弟子汪精衛的時期,真正走上了開創共產黨人用槍打天下的偉大時代。所以,當“李一氓代表中共黨組織,動員在政治部工作的中共黨員和左派分子隨郭沫若一起去南昌,參加起義部隊的工作”以後,他第一個報名響應,並親自找郭沫若、李一氓講自己的決心。在這曆史驟變的緊急關頭,郭沫若和李一氓當然歡迎潘漢年參加南昌起義,當即批準了潘的請求,並要潘做好起義的宣傳鼓動工作。

但是,誠如李一氓所回憶的那樣:“但張發奎不讓,張發奎隻答應郭沫若和少數人乘搖車去南昌,政治部由他接收。這樣在政治部工作的共產黨人隻能全部撤出,都回上海向黨中央報到。在潘漢年無法去南昌的情況下,這部分回上海的同誌的領隊,我們就決定由潘負責。於是他就和我們分開回上海了。”

這對決心參加南昌起義的潘漢年而言,又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其內心是痛苦的,要知道這時的潘漢年剛滿二十一歲啊!他把年輕人的熱血和火氣,任性和執拗,全部壓在了心底,默默地接受了黨組織交給的任務。

黨組織為什麼要把這樣的重任交給潘漢年呢?李一氓同誌是這樣說的:“在這短暫的時期中,他不僅顯露出編輯報紙的能力,更加顯露出工作中的政治活動能力,能夠完成超過工作範圍的任務。特別是在當時政治情況下,他不過二十來歲,已經能夠對政治局勢表示他自己的看法。”

今天,潘漢年就要告別九江了,他很不情願地脫去半年前穿上的國民革命軍的戎裝,換上由上海隨身帶來的西服,第一個來到碼頭旁邊的高處,看著一個個像他一樣化了裝的同誌登上順流東下的江輪。

突然,碼頭上傳來一陣騷亂聲,驚醒了沉思中的潘漢年。他循聲望去,隻見郭沫若和李一氓在哨兵的開道下大步走來。他雖然已經脫去戎裝,但依然習慣地舉起右手,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叫了一聲“郭主任,李秘書長!”淚水險些溢出,遂下意識地把頭扭過去……

郭沫若十分理解潘漢年此時此刻的心情,尤其當他想到自己就要南下參加南昌起義,真想擊築高歌“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然而他還是把這詩人所具有的悲壯的離別之情藏之心底,講了白色恐怖下的上海的危險,也說了上海的革命文學需要重新興起……而這一個個艱巨的使命都落在了潘漢年的肩上。最後,他取出一些錢交到潘漢年的手裏,依依深情地說:

“這是我捎給安娜和孩子們的安家費,請你回到上海轉給她,代我照料她和孩子們。”

潘漢年收好錢,又習慣地習了一個軍禮,分外動情地說:

“請郭主任放心,我一定盡力而為之。”

接下來,潘漢年又緊緊握住李一氓的雙手,二人相對無言。最後,他們二人幾乎是同時說出了兩個字:“保重!”

郭沫若和李一氓目送潘漢年登上輪船。隨著汽笛長鳴,輪船漸漸駛離碼頭,隨水東去。郭沫若望著快要消逝在水天際點的身影,遂情不由已地低吟: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