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的歲月,在咱們昏昏不甚清楚自己生活似的中間,又飛過去八個足月,在1927年的今年我個人的生活史上平地添上這八個月的灰色,刺激,苦厄,病痛和流浪逃進的生活,頗足我將來餘暇的細細回憶。未亡的中國,在這八個月中,也開拓了一頁複雜、劇變與黑暗中的殘酷的曆史。八個月以前,在黑暗中企求光明,在苦厄中希望樂趣,在壓迫中要求解放,到現在―八個月以後,所有的幻想、希望、都成了夢影,依然在.黑暗苦厄、壓迫的道路上掙才切這個,不是環境的錯誤,我以為是咱們自己認錯了‘時代’!

我們從這篇《我再回上海》的文章中,發現這時的潘漢年,不僅對形勢有著深邃的洞察力,而且昔口那種喜笑怒罵皆成文章的“新流氓主義”的文風也不見了。因為這時的潘漢年深刻地認識到“一個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最能夠接受正確的客觀批判,同時,他一定又是自己陣營內檢討工作,堅決執行自我批判的人,毫無彼與此個人情感意氣的虛掩。”在此自我批判的基楚上,“他還誠懇地檢查了四年以前辦《幻洲》,攻擊軍閥孫傳芳及其走狗名流學者時,實際上采取了一種小資產階級自由主義的理論與態度。錯誤地攻擊了個人,而卻自命為真正的無產階級。”

多年之後,薑德明先生對潘漢年這種敢於公開承認錯誤的精神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如果說大革命失敗以後,一批原來充滿了幻想的青年作家,能夠清醒地觀察現實,並善於總結經驗,檢討自己,初步掌握了辯證法的鬥爭藝術,而提出一些比較正確的主張,我以為潘漢年同誌可以作為其中傑出的代表。”

正當潘漢年以冷峻的政治視角審視殘酷的現實,並在自我檢討、自我批判的基礎上,用手中的筆向新舊軍閥發動進擊的時候,他驚喜地獲悉郭沫若於是年10月下旬,由香港潛回上海,並讀到了郭沫若以詩盟誌,向敵人宣戰的豪邁詩作:《如火如茶的恐怖》:

我們的眼前一望都是白色,

但是我們並不覺得恐。

我們已經是視死如歸,

大踏步地走著我們的大路。

要殺你們就盡管殺吧!

你們殺了一個要增加百個;

我們身上都有孫悟空的毫毛,

一吹便變成無數的新我。

接著,潛回上海的李一氓奉命找到潘漢年,告訴潘自九江分手以手,郭沫若謝絕了張發奎拉他去日本的“好意”,毅然決定和李二氓、陽翰笙等同誌趕赴南昌。他冒著生命的危險,經曆了在塗家埠遭受國民黨潰兵毆打的險境,於8月4日趕到南昌,遂就任革命軍總政治部主任和宣傳委員會主席。在起義軍撤離南昌後,郭沫若隨軍南下,在經受革命迭遭失敗的嚴峻考驗之後,由周恩來、李一氓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最後,李一氓沉重地說:

“郭先生回到上海以後,為防不測,他潛居在一所周圍住滿日本人的房子裏。”

“這也不保險!”潘漢年已經回到上海三個多月了,是十分了解敵人的殘酷的。他很是焦慮不安地說:“郭先生是總政治部主任,又是第一個大罵蔣介石的人,我想蔣這個流氓肯定不會放過他的。”

李一氓讚同地點了點頭。旋即又分外沉重地告訴潘漢年:國民黨反動當局以三萬元的賞價通緝郭沫若,為廠應付不測事件的發生,在黨組織的安排下,郭沫若計劃偕全家去蘇聯。但就在成行的前夕,他突然得了場重病,過了航期。最後,李一氓不無遺憾地歎了口氣說道:

“郭先生計劃暫時留居上海,讓我通知你和其他的同誌,要有勇氣和時代的風狂雨驟搏擊,要敢於開頂風船。”

潘漢年聽後方才知道,‘他所敬重的郭沫若是在大病初愈的情況下,拿起手中的筆投入戰鬥的。為此,他這位郭沫若屬下的一兵還能說些什麼呢?唯有堅定不移地點了點頭。他突然又想起了什麼,神秘地小聲問:

“周先生安全脫險了嗎?”

李一氓知道潘漢年問的周先生是指周恩來。他微微地點了點頭,簡單地講了周恩來在南昌起義中的作用、南下途中帶兵指揮戰鬥以及安全撤到香港的經過以後,答道:

“他現在也回到了上海。”

潘漢年驚喜萬分,激動地差一點跳了起來。瞬間,他又想到了周圍的環境和自己的身份,遂又壓低聲音連聲說:

“這就好了!這就好了!’’

“我這次來看你,除去轉達郭先生的上述意見外,也是奉他之命來看你的。”李一氓有意把“他”字說得很重。

“真的?”

李一氓微微地點了點頭。

“他對我有什麼指示嗎?”

“他認為創造社是很大影響的文學團體,要在白色恐怖下發揮戰鬥作用。由於郭沫若先生、成仿吾先生等人目標太大,為了他們的安全,隻能充任創造社的精神核心。他希望你、我,還有陽翰笙同誌能挑起這副重擔來。”

潘漢年聽後興奮異常,因為他在自我批判的過程中,不知道一步該怎麼走。時下,他得知周恩來同誌代表黨中央過問文化戰線的鬥爭,真是大有豁然開朗之感。當他想到周恩來交卜的任務,立即又想到了李一氓和陽翰笙這兩位戰友,故信心十足地說:

“我們一定能完成黨交給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