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燒石灰的土坑與備用石[引自《周口店記事(1927—1937)》,賈蘭坡主編,上海科技出版社1999年版]

周口店位於北京西南大約50公裏處,是一個極為普通的山野村鎮。這個地點之所以被科學界發現並引起興趣,是因為附近的燕山山脈因造山運動而沉積了距今4億多年前的奧陶紀與寒武紀石灰岩,此外還有侏羅紀的砂岩,因地殼變更而形成的大理石和花崗岩石;等等。在奧陶紀與侏羅紀的地層中,夾有較厚的煤層,可供開采。上新世和更新世的堆積物更是隨處可見而且保存齊全。

安特生根據麥格雷戈·吉布教授預先指明的路線,很快找到了周口店西南約兩公裏處的雞骨山。這裏最初引起科學家們的注意,就是在奧陶紀的石灰岩中有明顯而較多的石灰石礦。安特生作為具有敏銳頭腦和豐富經驗的田野考古專家,剛一登上雞骨山便發現,這一帶燒石灰的、采煤的以及開采建築材料的現象相當普遍,還有那一座座大小不一的石灰窯、煤礦和采石坑,也比比皆是。他很快了解到,燒石灰、采煤以及采集建築材料,一直是這個小鎮和附近居民的主要行業。因為這裏沒有多少可耕種的土地,居民們隻得依靠這裏獨特的自然條件來維持生計。據說,自明代起,北京多數巨大建築如故宮、明十三陵、清東陵、清西陵所用的石料和石灰,均來自這一帶。吉布教授正是從這裏的一種深紅色砂質黏土中發現化石的。

安特生悄無聲息地開始了他的田野考察。

他發現,眼前的深紅色砂質黏土,是地殼變更之時,由於石灰岩斷裂,黏土才得以填充進來。很明顯,土層充滿石灰岩洞,石灰岩爐膛將泥土中的物質小心地保存下來,並逐漸從填洞的土層轉變成可分離的石柱,無數碎骨化石就粘貼在這獨立高聳的石柱上。這宛如古塔似的石柱,離地麵約5.5米,直徑約1米。上麵含化石堆積物的圍岩差不多都被捷足先登的科學家剝光,不能輕易地摘取了。

安特生揮動考古探鏟,開始在石柱的四周發掘。很快,他找到了兩種齧齒類化石和一種食肉類化石,尤其是後一種化石收獲頗豐。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安特生將采到的化石裝了滿滿兩個背包,興衝衝地下了山。這位精明且有著科學頭腦的瑞典人,沒有像吉布教授那樣急著回北京城向同行炫耀自己的發現,而是悄悄來到龍骨山一側的鄉間寺廟住了下來,靜靜地思考著所發現的一切。

入夜,山野空曠寂靜,周口店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四周除了偶爾傳來幾聲狗叫,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響。安特生點燃一盞油燈,將裝滿了化石的皮包慢慢打開,小心翼翼地取出化石,一一觀賞著,反複思考著,同時也不斷幻想著,而內心湧起的,是多年來少有的驚喜與激動。如同他後來在自己的著作《黃土地的兒女》一書中所回憶的那樣:“我坐下來沉思默想,一係列地質結構的化石層所反映出來的動物發展進程深深地打動了我,就像現在電影畫麵一樣,一切情節曆曆在目。這是一部沒有盡頭的、漫長而又閃爍著光彩的影片,在黑暗的劇院中不停地轉動膠片,直至注入某種情緒,達到頂峰……”

然而,隨著夜晚愈加寧靜,思考愈加深入,幻想也愈加離奇,一個突然冒出的問題使安特生心緒難平。這就是,在周口店如此眾多的開采者中,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要小心地避開洞穴和裂縫中那些沾有碎骨的沉積物,而沒有人將這些化石當作廢渣拋棄,從而使之幸運地保存了下來?

帶著這一疑問,第二天一早,安特生便專門跑去走訪一些開采的民工。他沒想到的是,這些沒有文化的民工並未正麵回答他的提問,而是向他講述了這樣一個傳說——

很久很久以前,周口店有一個神秘的山洞,洞中住著一群狐狸。這群狐狸吞吃了周圍所有的小雞後,一部分狐狸便變成了神通廣大的魔鬼。村民們試圖殺死這些狐狸,但狐狸卻用魔法把村民們變成了瘋子。從此,再也沒人敢靠近這個洞穴,更沒有人敢去觸碰洞中那些沾有碎骨的沉積物了……

這個近似希臘神話的傳說,安特生當然不會相信。但又有什麼理由來解釋或者否認,這些極具科學價值的化石在千百年雨中未遭毀壞,與這個民間傳說就毫無一點關係呢?

兩天後,安特生回到了北京。他對周口店之行非常滿意。能夠在北京附近找到一處“龍骨”產地,不能不說是一件幸事。況且,這是安特生來華近四年來第一次發現骨化石。盡管骨骸很小,看起來屬於普通的並可能是幸存下來的鳥的種類。但這個發現,畢竟為他解開施洛塞爾發現的人齒地點之謎,敞開了一扇透著些微曙光的門戶。

可以說,日後周口店那轟動世界的考古發現,從安特生的這次考察開始就注定會發生。要不是1918年秋天,安特生派出考察的人員在河南發現的大批三趾馬化石把他的興趣吸引過去,或許,周口店那舉世矚目的發現比事實來得還要早些。但曆史老人沒有這樣安排,剛剛來到祖先門前的安特生,探尋的腳步又步入了另一個拐點,而不經意間的一拐,居然引爆了20世紀另一項具有世界文化分期標誌意義的偉大考古發現——仰韶文化遺址。

安特生的目光漸漸轉向河南發現的三趾馬化石並投入熱情進行研究之後,1920年的秋天,他派中國助手劉長山去河南洛陽一帶調查有沒有“龍骨”,並收集第三紀的古脊椎動物化石,同時讓他注意有無石器時代的發現。年底,劉長山在河南農民手中買了大量的三趾馬化石,連同幾百件石斧、石刀帶回了北京。“這些石器都是從一個村的居民那裏買來的。”劉長山對安特生說,“這個村叫仰韶村。在那裏,農民搜集了他們土地中所有我想要的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