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2月某日,安特生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遇見了當時在燕京大學任教的麥格雷戈·吉布教授,這位化學家很了解安特生對化石特有的興趣,當即出示了一些包在紅色黏土中的碎骨片。“這是在周口店發現的,詳細地點是一個叫雞骨山的山崖左側,這個雞骨山是由於紅土中隨處可見到鳥類骨頭而得名。前幾天我到那裏考察後親自采到了這些粘有骨頭碎片的泥塊。”吉布教授得意地說著,將碎骨從泥塊中剝下遞給安特生。

“這些泥塊是由充滿特色的紅土構成的,我發現這種土在周口店地區許多地方的石灰岩洞中均可見到。但引起我注意的是其中有許多小碎骨,大部分骨頭是空腔的,顯然屬於鳥類骨頭……”吉布教授的敘述對安特生來說極有誘惑力,這不僅僅是由於安特生涉獵廣泛、知識淵博,激起他最大興趣的還有在這之前的一個懸而未決的學案。

德國醫生哈貝爾

20年前,一位叫哈貝爾的德國醫生在北京行醫期間,從中藥店裏買到了不少“龍骨”和“龍齒”。這位醫生雖不是研究古脊椎動物化石的專家,但極具科學頭腦的他很了解這些化石的學術意義。1903年,當哈貝爾離開中國時,他將買到的“龍骨”經過認真挑選,裝在木箱內帶回了他的國家。此後不久,哈貝爾把這批化石全部送給當時著名的德國古脊椎動物學家施洛塞爾教授研究。

尼安德特人(Neanderthal Man)頭蓋骨化石

施洛塞爾經過反複研究鑒定,驚奇地發現在眾多的“龍齒”化石中,有兩顆是人的牙齒,且有一顆屬人的上第三臼齒——這是整個亞洲大陸破天荒的發現。

如果那時的施洛塞爾敢於公布他研究鑒定的真實成果,那麼亞洲具有遠古人類生息的事實論斷,將會提前23年公布於世,安特生的聲名也不會在日後大放光彩,相反的是哈貝爾這位普通的醫生將會占據報紙頭條,成為傳奇性人物並載入科學史冊。但是,令施洛塞爾和哈貝爾遺憾終生的是,他們沒敢正視眼前的事實,隻把兩顆人類牙齒當作類人猿的就匆匆公布於世了。

尼安德特人頭蓋骨化石(上)與爪哇人頭骨化石複原圖(下)

施洛塞爾和哈貝爾二人與偉大的發現榮光失之交臂。但是,這兩顆牙齒還是引起了學術界的注意。因為早在1856年,就在德國發現了尼安德特人,1891年又在爪哇島上發現了爪哇人(Java Man),而亞洲大陸卻是一片空白。這一發現,不能不引起敏感的學術界重視。

安特生在甘肅考察時所遇龍卷風,他認為“中國龍”形象的出現,可能與龍卷風有聯係(引自《黃土地的兒女》)

安特生來華後,始終沒有忘記施洛塞爾的研究成果,並隱約感到東亞大陸特別是中國這片神秘的土地,尚有一種未被參透的天機。他在廣泛向中國科學界外籍朋友寫信的同時,總要隨信附上施洛塞爾關於中國動物化石的鑒定結果,並請他們注意收集和提供“龍骨”的線索和化石產地。

在廣袤的中國大地上,很久就有了關於“龍”的傳說和神話,商代已有“龍”字出現在甲骨卜辭上。1928年安陽殷墟發掘後,在《甲骨文編》一書中,收入的不同寫法的“龍”字就達36個之多。正是這種傳說中的“龍”具有神奇的能力,故中國的皇帝都喜歡把自己比作“龍”的化身,東方的中國在西方人的眼裏,也就成了一個“龍”的世界。與“龍”密切相關的“龍骨”,在《山海經》一書中便有記載,並在很早以前就將“龍骨”藥用,主要是用於鎮驚、固澀、止泄等等,自秦漢《神農本草經》到明代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均有記述。千百年來,不知有多少“龍骨”被人從山澗溝壑、岩穴洞窟中挖出來,曬幹碾碎當成中藥出售,而成千上萬的百姓又懷著對“龍骨”的崇拜和虔誠,把成千上萬斤的“龍骨”製藥熬湯吞入肚中。

安陽殷墟出土甲骨文中的“龍”字

到了安特生來中國的時代,科學界已經知道所謂“龍骨”,就是埋入地下的古脊椎動物化石,具體地說,是指大約在距今1200萬年前到1萬年前的上新世和更新世時期的哺乳動物化石,以犀、三趾馬、鹿、牛、象、駱駝等動物的骨骼化石為多。但對遠古人類化石是夾雜在“龍骨”之中,很少有人敢於大膽地做出科學推斷。

安特生在自己著作中所繪“中國龍”(引自《黃土地的兒女》)

然而,天才安特生卻在思考這一問題,並邁上了探索之路。他的至誠似乎感動了上天,安特生的好運就此來臨。

麵對吉布教授贈送的一捧淩亂骨頭,一個念頭從安特生腦海中閃過。20年前哈貝爾在北京中藥店買到“龍骨”,他當然不會確知它的詳細產地,但來自華北地區是可以肯定的,因為華北地區是主要的“龍骨”產地,北京藥店不會舍近求遠從南方購買。也許,施洛塞爾發現的牙齒就來自周口店……想到這裏,安特生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抖動了一下,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不相信世界上真有這樣偶然的巧合,但又不情願否定這個念頭。他按捺住心中急如潮湧的波瀾,匆匆謝過吉布教授,回到自己的居室中默想起來。

許多年後,當安特生在他的《黃土地的兒女》一書中回憶這段往事的時候,說:“吉布的敘述太誘人了,所以我在同年的3月22日、23日去參觀了這個地方。”

周口店地理位置示意圖(裴文中繪)

3月22日一大早,安特生從北京永定門外乘坐火車踏上了考察周口店的旅程。此時的他並未意識到邁出的這一步,對整個人類曆史進程的研究意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