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裏士多德雖曾說悲劇的最終目的是使我們產生“恐怖”和“同情”的情緒,但這兩種感情不屬於愉快感覺,此二者並不是目的,隻不過是一種手段罷了。所以,擺脫意誌的要求,才是悲劇的真正傾向,才是特意描寫人類煩惱的終極目的。由於“看破”而產生的精神的高揚,不是表現在主角身上,而是由於觀眾看到這麼大的煩惱而激起的心靈感觸。再者,對身陷如此苦惱的主角,他們的下場也不一而足,有的得到正當的報應,有的報應完全不當。

在這方麵來說,古今作家的手法大致相同,先總體描寫人間的不幸事件,然後引導觀者進入上述情調之中,獲得滿足。但也有一部分作家手法又自不同,他們隻描寫煩惱的心情轉向。前者隻提出前提,結論則任憑觀者自己去推測;後者所含的教訓,則在描寫主角的心理變化或在齊唱時表現出來,例如,席勒的《美西娜的新娘》中所齊唱的歌詞“人生不是最珍貴的財寶”就屬於這類。

在這裏,我們再順便談到大團圓的悲劇效果,就是由此所引起的“絕望”和“激昂情緒”,不論就動機的純粹性或表達的明了程度,都比歌劇遜色。歌劇中,有所謂“二聲曲”表現法,令人感到似有所得又若有所失,這種二聲曲中,意誌的轉換,是由音樂的突然靜寂來表示。一般來說,隻有這種二聲曲優越的音響和歌劇的語法,才可能婉轉、短暫地表達出那種意味,即使單從它的動機和手法來看,也堪稱最完全的悲劇。

不論就悲劇動機的賦予方法,悲劇的動作進行,或者悲劇的展開,以及這些因素對主角的心理作用和所產生的超脫效果——效果也要轉移到觀眾心中,都夠得上真正悲劇範本的資格,並且,此中不帶任何宗教色彩和見解,它所得的效果愈發顯得真實,更能顯著地表現出悲劇的真正本質。

近代劇作家因為疏忽“時間”和“地點”的統一[9]而遭受批評界嚴格的譴責。但這種忽視,在破壞動作統一的情形下進行時,始能成其為缺點。果如此,那麼所剩的隻有主要人物的統一而已了。莎翁的《亨利八世》就是其中一例。但若像法國的悲劇,隻是不斷地談論同一事情,動作的統一就顯得多餘了。法國的悲劇中,劇的進行像沒有極限的幾何學線條一樣,嚴守動作的統一,似乎在鼓動動作“前進!你盡管朝著你的工作邁進!”因而像處理事務一樣,按部就班地把一個個事件順順利利地處理下來,不致心有旁騖,也不會為了些許小事而停滯。

莎翁的悲劇剛好相反,他的線條幅度是固定的,然後,在這裏繞大圈子,消耗時間,並且,有時候連一些和劇情沒太大關係的對話和場麵也表現出來。但是靠著這些,讓我們很清楚地理解劇中的人物或他們的境遇。動作當然是戲曲的主眼,但畢竟也不能因它而忘卻描寫人的本質和生存的目的。

戲劇詩人也罷,敘事詩人也罷,他自己就是命運,所以也不能不知道命運的不可違拗。同樣,他們也是人生的一麵鏡子,所以,筆下雖要出現多數平庸、凶暴的狂徒和糊塗蛋之類的人,也需要經常陪襯一些有理性、聰明、善良、正直的角色,偶爾也不妨穿插一兩個氣宇軒昂的人物,依我的看法,荷馬的全部作品從未描寫過一個氣宇軒昂的人物,雖然他的劇中人多半是正直、善良的。

莎翁劇集中,大概有兩個(柯得利亞和柯裏歐蘭)勉強可列入這一類,但距我理想中的高貴還有一段距離,其餘大都是成群的蠢物。伊夫蘭[10]或柯查普[11]的作品中,則有很多品性高超的人物。哥爾多尼[12]劇中角色善惡的分配頗符合我上述的意見,他自己似乎是站在高處靜觀世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