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傳來一陣顫動。有折斷?飛機突然向左傾斜。貝尼斯用一隻手把它往回拉,接著是兩隻手,接著是全身的每一塊肌肉。“萬能的上帝!”飛機像鉛錘一樣墜向地麵,貝尼斯無能為力。他馬上明白了:下一秒,他就會被拋出這個突遭毀滅的家園——駕駛室。田野、森林、村莊旋轉著向他撲過來。煙!煙的幻影,是煙的樣子啊!羊圈翻著跟頭從天空劃過……
“哎呀!見鬼!要死了!”他一腳踢中了踏板,一截纜索放開了。操縱杆被卡?損壞?不,根本沒壞。一點問題都沒有。腳後跟輕輕地一磕,就拯救了整個世界。但是,死神何其親密!
親密接觸?這一秒,他所能感受到的隻有滿嘴的怪味和滿身的臭汗。哎!那個突然閃現,逃出生天的縫隙啊!於是,所有的一切都回歸於幻想——公路、運河、房屋,所有的這一切都隻是人類的玩偶罷了。
一切都結束了。天空清澈明朗。天氣預報曾預報,“天空晴朗,疏雲(12),有卷雲”。管他什麼氣象學,等壓線,還是鮑爾森教授的“雲係”理論,反正這就是個陽光燦爛、適宜度假的好天氣。不錯,巴士底日(13),法國的國慶日!“在馬拉加,今天有戶外嘉年華活動!”他們是這樣告訴他的。馬拉加的每位居民都在自己頭頂三萬英尺的地方擁有一片令人自豪的純淨天空。天空中漸漸升起了幾縷卷雲。水族館一樣的天空碩大無朋,卻從未如此光彩奪目。就像午後海灣上的賽船會:湛藍的天空,湛藍的大海,還有湛藍眼睛的船長穿著湛藍領子的運動衫。到處都是節日的光輝。
一切都結束的時候,也就是說三萬封信都已平安送達的時候。航空公司還在不停地向你灌輸:珍貴的郵件,比生命還寶貴;三萬對情侶靠這些活著;愛人啊,正在焦急地等待著。當夕陽散落出它的餘暉,飛行員就要到了。貝尼斯的身後,雲層是那麼厚,從它們山間的據點盤旋著攪動而來。在他的身前,是一片陽光鑲邊的陸地,溫柔的牧場,森林茂密的綠蔭,還有波濤起伏的海麵。
等他飛抵直布羅陀的時候,夜幕就該降臨了。在那裏向左轉個小彎——朝著丹吉爾的方向,就會把貝尼斯從歐洲拉出去,歐洲大陸就像一塊巨大浮冰,在他身後漂浮而去。飛過褐色土地上矗立的幾座小城,就到非洲了。再飛過幾座被褐色沙土埋了一半的小城,就到撒哈拉了。今晚,貝尼斯將在撒哈拉的上空目睹大地安然入睡。
貝尼斯的情緒不高。兩個月前,他還在去巴黎的路上,在征服吉娜維芙的路上。但昨天,他就收拾完了殘局,回來擔責。這些平原、城鎮,以及遠去的燈光都落在他的身後,他把它們徹底拋棄了。再過一小時,丹吉爾的燈塔就會在他前方閃亮。到那時,雅克·貝尼斯才有足夠的時間重溫舊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