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貴胄的飲食,最有名的莫過於滿漢全席。“滿漢全席”這詞說起來威名赫赫,但按《光祿寺則例》看來,滿漢全席著重於“全”,“精”倒不一定了。
比如滿席,按傳統就是滿人的餑餑桌子,主體是各種糕點、饈餌與果品。漢席有鮑魚、海參、鹿筋之類。
唐魯孫說賽尚阿所著《雲笈七錄》裏這樣形容清朝國宴的華麗:“飾則鋪錦列繡,劍戟粲目;食則膳饈酒醴,甜醹紛投,清罄搖穹,鈞天樂奏。揚我天威,懷柔遠人。”裝飾好看,吃得熱鬧,歌舞動人,好。
擺宴席的目的是什麼呢?
答:“揚我天威,懷柔遠人。”您看,一旦沾染了這樣的目的,吃東西總覺得不是那個味道了。
《欽定大清會典則例》裏還一本正經地做了細節規定:滿席、漢席也分三六九等,而且各有用處。比如一等席用麵一百二十斤,各種菜四十七盤碗,每桌八兩,用於帝後去世後的隨筵;六等席就用麵二十斤,各種菜三十七盤碗,每席二兩二錢六分,用來招待各國貢使之類——這還有整有零的。
乾隆皇帝下江南的次數多了,愛吃江南菜肴,也很愛吃些“燕窩紅白鴨子南鮮熱鍋”“山藥蔥椒雞羹”等,算是豐富了宮廷膳食。據說清宮所謂“蘇造肉”,也是他從江南帶回來的。乾隆自己過起年來,冷熱膳、酒茶膳、小菜、點心、湯粥、蜜餞共計一百零八品,但重點倒是拿些蜜餞蘋果、鬆仁瓤荔枝、青梅瓤海棠之類的果盤擺著,主要是好看。也許用來消夜守歲時,還能念叨幾句“盒子擺得甚好,以後某某宮也照著擺就是”。
到清末,因為規矩多,宮廷飲食在求全之餘其實趨向保守。本來就是嘛,規矩太多,東西能美味到什麼地方去呢?
比如晚清,過年這種最隆重的場合吃個晚膳,或寧壽宮,或體和殿,布三張桌子,慈禧坐中間一桌,皇帝在東桌,皇後在西桌。皇帝執壺斟酒,皇後把盞,給太後祝福,慈禧一杯酒飲三口。真吃起來,大概無非是燕窩擺的“壽比南山”“吉祥如意”。好看是好看,實際上大多屬吉祥菜,都在雞鴨身上找,比如什麼燕窩“壽”字紅白鴨絲、燕窩“年”字三鮮肥雞、燕窩“如”字八仙鴨子、燕窩“意”字什錦雞絲。
例菜則大多中規中矩,不太敢整花哨的。其中的道理,老年間的說書先生固桐晟提過,清朝禦膳房太監想得很明白:做菜給上頭吃嘛,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不敢在食材上玩花樣。比如,若有什麼珍奇時令食物,天子吃壞了身子,罪過就大了;反過來,如果哪種珍奇食材,上頭吃順了嘴,天天要,禦膳房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當然,逢年過節也有貢品菜,比如熊掌、鹿脯、龍蝦。可惜再好吃,慣例每盤嚐三筷子就撤了,也不會天天吃。
按溥儀在自傳裏所寫,他還在宮裏時吃的大概就是口蘑肥雞、三鮮鴨子、五綹雞絲、燉肉、燉肚肺、肉片燉白菜、黃燜羊肉、羊肉燉菠菜豆腐、櫻桃肉山藥、驢肉燉白菜、羊肉片氽小蘿卜、鴨條溜海參、鴨丁溜葛仙米、燒慈姑、肉片燜玉蘭片、羊肉絲燜疙瘩絲、炸春卷、韭黃炒肉絲、熏肘花、小肚、鹵煮炸豆腐、熏幹絲、烹掐菜、花椒油炒白菜絲、五香絲、祭神肉片湯、白煮賽勒、煮白肉……
菜式多樣,整齊卻不珍奇,菜名寫得清清楚楚,不像民間傳說所言,皇帝吃的菜,名字都神乎其神、雲山霧罩。
本來嘛,皇帝吃到嘴裏的東西,自然得是清清楚楚的。禦膳房如果給皇帝出難題:“陛下,您可猜不著這是什麼。”估計腦袋也保不住吧。
清朝宮廷不太敢推陳出新,就在豬肉上下功夫。據說慈禧晚年愛吃炸響鈴,就是炸豬皮。
鋼叉挑肉在炭火上烤,烤出來酥脆又有口感,又不膩,民間、宮廷都吃。老百姓買回家,蘸醬油下酒,用大蔥爆來下飯,都很尋常。
宮廷裏的炸響鈴是烤乳豬皮,片下來,回鍋再炸一遍,炸脆了,蘸著花椒鹽吃。想著是不錯,什麼豬肉皮、蹄筋、雞腳爪、豬腳,吃的都是那點兒膠質,還給你把這點兒膠質烤好再炸過,多脆口啊。
但宮廷裏的炸響鈴比較貴。據說道光皇帝有一次想吃炸響鈴,問花費,回說要一百二十兩銀子。道光嫌貴,把這個愛好給戒了。
清朝別有一種豬肉吃法。清朝有規矩,要吃祭肉,一大塊白煮肉端上來,各人自己用小刀片薄了,白嘴吃——估計能膩死人。
據說有些臣子能得個恩賞,發點兒鹽,就著肉吃;私下裏則有人端來一遝紙,說伺候老爺們吃肉。大臣們各買了紙,用白水將紙一衝,將水盛在碗裏,用肉蘸來吃——原來那紙吃透了醬油,用水一衝,水就成了醬油湯。白肉蘸湯,就稍微能下肚了。但這規矩聽著神神道道的。
所以,民間百姓想象的宮廷美食多是珍饈美味一大堆,實則越到後來越有局限性:菜式雖多,但不敢出奇;規矩繁雜,且陳陳相因,隻求不捅婁子。
不隻是宮廷,清朝末年,有身份的人宴請客人,已有官樣文章:四幹果、四鮮果、四冷葷,是所謂的壓桌菜;然後是四炒菜、四大海(海就是海碗)、兩點心、六飯菜、兩粥菜。當然還有全豬全羊、全鱔全素等一大堆花樣。至於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主位客位、勸酒放賞之流,更是囉囉唆唆一大堆。
大概,不管多好的東西,一旦規矩瑣碎了,就容易變得形式大於內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