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國史書裏,上古時代談論飲食,不隻關涉美學。畢竟民以食為天,曆史上的大部分時間裏,百姓都在求溫飽。
記錄飲食就是在記錄曆史,所以格外多一份樸素,多一份自然。
關於上古時中國人吃什麼,傳說很多。夏商周時的許多吃食,隻能根據一些後世記載來猜測。
托《封神演義》的福,紂王——也就是商朝的帝辛——大概是除了“堯舜禹湯”中的那位商湯外,民間最知名的商朝君主了。大家都說紂王窮奢極欲,“酒池肉林”——大概,這也是古代普通人能想到的最奢侈的畫麵吧?
紂王不隻愛吃肉,好像還愛拿肉做文章。
在封神係列故事裏,為了刁難後來當了周文王的西伯姬昌,紂王曾將姬昌的兒子伯邑考做成肉羹逼文王吃。
這事還真見於史書。《史記·殷本紀》裏記載,紂王將伯邑考烹成肉羹讓文王吃,還說“聖人當不食其子羹”;看文王吃了,紂王很得意:誰說西伯是聖人?“食其子羹尚不知也!”
這故事極為恐怖,類似的段子不隻中國有,大概上古不同文明中都有吃人的傳說。
刨掉其中血腥、殘忍的部分,我們至少知道了一點:商朝已經有肉羹這種吃法了。商朝人不隻吃肉羹,他們似乎已經意識到吃肉羹要調和滋味——這就已經超出基本的充饑需求,開始講究味道了。
《詩經·商頌·烈祖》說:“亦有和羹,既戒既平。”後麵還有若幹詞句,似乎那會兒就有以和羹比喻諸侯和諧的意思。那意思是,商朝人已經掌握了調和肉羹的方法。與此同時,古人已經用“調味”來比喻政事了——在古代,吃真是件大事呢。
還是《史記·殷本紀》裏說,紂王曾經醢了九侯,脯了鄂侯——醢,是剁碎為肉醬;脯,是將肉切成條狀後製成肉幹。挺嚇人,但若我們忘掉紂王的扭曲做派,關注下細節,大概就能注意到一點:商朝人已掌握肉醬和肉脯的製作技術了。
“脯”這個字後來不隻適用於肉食,醃漬曬幹的果肉也叫“脯”,比如果脯。
紂王喜歡酒池肉林。《史記·殷本紀》裏說,紂王喜歡“為長夜之飲”,看來他是個耐力型酒鬼。
考古發掘證明,商時已有喝酒用的爵、斝與角。
“斝”這個字後來在《紅樓夢》裏出現過,是在描寫妙玉的茶器時。那時還有存酒用的罍、壺、卣、樽——後來蘇軾寫《前赤壁賦》,“舉匏樽以相屬”中的“樽”指的就是這個。後世都說,紂王因酒色亡國。後來三國時孫權喜歡夜飲,剛直的張昭勸諫他,就舉了紂王作為反例,可見上古人已經知道酗酒實在要不得。
《尚書》裏還有《酒誥》,這大概是我國最早的禁酒令。據說周朝以殷商為鑒,認為酒喝多了“大亂喪德”,勸百姓引以為戒,應該“純其藝黍稷”——專心種植黍稷,才是民生的關鍵啊!
說到黍稷,就觸及我國古代人民生命的根本了。曆來,我國人民求個好年景,是謂“五穀豐登”;說一個人無知,是謂“五穀不分”。
五穀是中國食物的根。黍稷又是五穀之首。黍是黃米,稷是百穀之長,有人說它是不黏的黍,有人說它是粟,有人說它是高粱。
穀物裏還有一種叫“粱”,就是小米。粟是粱之不黏者,後來似乎用來代指所有糧食。
《論語·微子》說,孔子的弟子子路遇見隱者,對方“殺雞為黍而食之”。雞肉配黃米,想來很香,且有田園風味。後來孟浩然所謂“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源頭就在這裏。
除了黍、稷,五穀中還有麥、菽與麻。我們對麥都熟悉,菽是豆子,麻有籽,可以充饑。《列子·楊朱》裏說了個故事:有貧民覺得麻籽可以吃,鄉裏土豪吃了,嘴疼肚子疼,根本受不了。
五穀對百姓很重要,故此凡跟人民搶五穀的都招人煩,人民吟唱詩歌,都要請它們別搗亂。
《詩經·小雅·黃鳥》雲:“黃鳥黃鳥,無集於榖,無啄我粟……黃鳥黃鳥,無集於桑,無啄我粱。”
《詩經·魏風·碩鼠》則說:“碩鼠碩鼠,無食我黍……碩鼠碩鼠,無食我麥!”
黃鳥和碩鼠會糟蹋百姓的作物,人民看著煩心,拿這兩種動物來諷喻坑害勞動人民的位高權重者也理所當然。
上古時貴人的飲食技藝還不算發達,但也在慢慢形成飲食文化。按《周禮·天官塚宰》的說法,食物的準備與供應自有專業人士負責。
如膳夫掌管王、後與世子們的飲食。有所謂“凡王之饋,食用六穀,膳用六牲,飲用六清,羞用百有二十品,珍用八物,醬用百有二十甕”——吃東西都要講究整數,似乎挺考驗膳夫的算術。
當時的六牲是馬、牛、羊、豕、犬、雞。
按漢朝鄭玄的注解,六清是六種飲料:水、漿、醴、涼、醫、酏。漿是料汁,微酸,含酒精;醴是薄酒,偏甜;涼是糗飯加水製成的冷飲;醫是加酒煮成的粥;酏是再稀一些的“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