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贈衛八處士》裏,杜甫寫道:“問答未及已,兒女羅酒漿。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
布好酒漿,吃黃粱米飯;趁著夜雨,剪了韭菜來吃。春天的韭菜吃起來嫩而無怪味,挺好的,也很合之前周顒“春初早韭”的口味。妙在這裏是夜雨剪春韭,大概當時韭菜種植還挺普遍,冒雨去剪,吃現成的。
看到杜甫所謂的黃粱,不禁想到著名的“黃粱一夢”典故也出自唐朝。主角盧生是在客店裏一夢黃粱的,大概唐朝旅途中的飲食也比先前的發達,客店裏已有黃粱米飯了!
如果你還記得之前兩漢之際吃個粱肉就算富貴子弟,大概可見出物質條件確實在進步。
杜甫也不盡是那麼樸素的。《麗人行》裏有所謂“紫駝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盤行素鱗”,色彩豔麗無比。當時唐朝與西域來往密切,吃駝肉大概也不算奇怪。
杜甫好像很愛吃魚,有“白魚如切玉,朱橘不論錢”,又有“呼兒問煮魚”。他看見人家切魚膾,特別來勁兒:“豉化蓴絲熟,刀鳴膾縷飛。”
蓴菜切絲,鱸魚切片,聲音響動,刀刃如飛,煞是熱鬧。這一頓蓴絲魚膾,顯然是張翰愛吃的蓴鱸了。
杜甫另一次吃魚膾時寫道:“無聲細下飛碎雪,有骨已剁觜春蔥。偏勸腹腴愧年少,軟炊香飯緣老翁。落砧何曾白紙濕,放箸未覺金盤空。”
去了魚骨,切成魚膾,配上青蔥,加上香粳米飯,美得很。
同樣是吃魚膾,李白也寫得很熱鬧。人家請他吃汶魚,他就寫“呼兒拂幾霜刃揮,紅肌花落白雪霏”。因為汶魚算赤鱗魚,所以色彩紅白相間,很是華麗。杜甫喜歡李白,李白喜歡什麼,杜甫往往會有類似興趣。李白住在五鬆山下荀媼家,寫詩:“跪進雕胡飯,月光明素盤。”杜甫也寫:“滑憶雕胡飯,香聞錦帶羹。”——雕胡飯就是菰米飯,也就是南方雞頭米。
這裏又得說一嘴唐玄宗了。
後世有個傳奇豔聞,說唐玄宗跟楊貴妃調情,說她剛出浴的胸部是“軟溫新剝雞頭肉”。安祿山湊趣,立刻連一句“滑膩初凝塞上酥”。
這事情未必是真的,但唐玄宗一個陝西人說出江南雞頭米,安祿山一個北方粟特人說出酥酪,一個場合裏同時提到江南、塞北,也可見當時唐朝地域之廣闊、物產之豐饒。
當然,說到楊貴妃,我們都知道她人在長安,卻吃得到南方的荔枝:“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類似的南北物產合一細節,白居易的一句詩道得好:“稻飯紅似花,調沃新酪漿。”紅米稻飯產於南方,酪漿來自塞外。先是開辟京杭大運河,又大唐一統天下,更與西域交往頻繁,大概類似南、北、東、西的食俗也可以一桌見了。
先前南北朝時孝文帝問王肅那句“羊肉與魚羹何如?茗飲與酪漿何如?”還算南北飲食有別,在唐朝卻無此麻煩了:酪飲、稻飯、雞頭米、酥酪、荔枝都可以出現在一個場麵裏。
當然,那會兒也有些奇怪的做法。後來宋朝的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說,“大業中,吳郡貢蜜蟹二千頭……大抵南人嗜鹹,北人嗜甘,魚蟹加糖蜜,蓋便於北俗也”。
大概隋朝已經有南鹹北甜的說法?可是這個魚蟹用糖蜜,想起來還是風味妖豔。
白居易在詩中提到了稻飯,話說,唐朝還有琳琅滿目的各色米飯。
上文說過杜甫熱愛“槐葉冷淘”,其實類似用樹汁調味的主食,他還愛青精飯,那是烏飯樹葉汁做的飯。杜甫有所謂“豈無青精飯,使我顏色好”。唐敬宗愛吃一種清風飯。夏日盛一碗水晶飯(大概是晶瑩剔透的米飯),撒了冰片和乳製品,放進冰窖裏冰透來吃。起名清風飯,大概是夏日吃這個比較涼快。
上麵這些聽著似乎都很清淡,當然也有油水足的。
段公路在《北戶錄》中說過一種團油飯。說在南方富家,當產婦產後三日、滿月,以及孩子周歲時會吃團油飯:將煎蝦、烤魚、雞、鵝、煮豬羊、雞子羹、灌腸、蒸腸菜、粉糍、蕉子、薑、桂、鹽豉之類埋在飯裏麵吃。
我覺得這規格像是一份豐盛的雜拌飯,大概可以看作廣式炒飯的前身。
世傳李白醉寫嚇蠻書,要高力士給他脫靴,正史無載。但唐玄宗前後給他調羹倒是真的。《新唐書》謂:“帝賜食,親為調羹。”調和羹湯是我國食客的傳統技能。
唐宋之間,宮廷與民間都飲屠蘇酒。不用問,又是益氣溫陽、祛風散寒、避邪除祟的好東西。世傳是華佗所創,孫思邈熱情推薦,最後宮廷裏也覺得好,一起喝上了。妙在屠蘇酒喝起來頗為別致:少年者先飲,因為過了一年,年輕者“得歲”;年老者後飲,因為又老一年,老人家“失歲”。又是儀式感。
漢魏六朝間,過年該吃五辛盤。五辛者,大蒜、小蒜、韭菜、芸薹、胡荽是也。大概這些辛辣的風味,與屠蘇酒有類似的作用。
唐人流行吃餛飩,而且餛飩還做出了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