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3)

誰也沒有料到,這一流言很快就煙消雲散了。原來,馬上又出現了更具轟動效應的話題:市紀委進駐到局裏來了。市紀委帶隊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劉向來曾提起過的那個紀委常委柳凡福。

柳凡福一行來局裏的第一天,和局班子成員開了個見麵會。柳凡福在會上介紹了情況,板著個臉說:“我們這次來,主要是調查老郝的一些問題。事實上,外圍調查我們早就在做了。現在,調查正在逐步深入,我們認為有必要到局裏來,作進一步的核查和深挖。望在座的各位局領導能正確對待我們這次辦案,組織全局幹部積極支持配合……”

包雲河連忙笑著表態:“請柳常委放心,我們一定大力支持你們辦案。你們有什麼要求,請隻管提出來,我們盡力滿足。”

柳凡福說:“也沒有其他要求。我們紀委下來,可不像組織部那麼受人歡迎。組織部給大家發帽子,而我們卻是摘帽子的,組織部是喜鵲,我們紀委是啄木鳥,不討人喜歡也在情理之中。不過大家放心,我們這次隻搞老郝的問題,不擴大範圍,請大家不要有什麼思想包袱,更不要影響到正常工作……”

包雲河笑得更加燦爛,說:“你們到局裏來辦案,充分體現了市紀委對我局工作的高度重視,我們表示最熱烈的歡迎。機會難得啊,希望你們在辦案的同時,也對我局的各項工作給予指導和監督,督促我們把工作做得更好。”

田曉堂聽著兩人說話,悄悄觀察包雲河的表情,他注意到,當柳凡福說辦案“不擴大範圍”時,包雲河臉上的皮肉一下子鬆弛了許多,笑意竟像花兒一樣綻放開來。他下意識地側過頭去看李東達,悄然發現李東達的嘴角似乎掛著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田曉堂心裏就咯噔了一下。

見麵會後,包雲河將田曉堂叫到辦公室,對他交代道:“紀委可得罪不起,我們一定要搞好服務工作,高標準地接待柳常委他們。這事請你負一下責,千萬不能出半點紕漏!”

田曉堂答應道:“好吧,我這就去找柳常委。”

田曉堂來到小會議室,柳凡福和他手下幾個人正在那裏商量工作。田曉堂笑道:“柳常委,包局長安排我來為大家搞服務。你們有哪些事需要我們配合,請隻管吩咐。”

柳凡福還是板著個臉,說:“你先幫我們弄一份幹部花名冊,包括局機關全體幹部,二級單位和縣局的班子成員,把職務和手機號碼都寫上。”

田曉堂連聲說好,準備馬上就去落實這個事。柳凡福卻叫住他,說:“你別急著走,聽我把話講完。我看我們蹲在局裏辦案不大方便,也會影響你們的工作,不如這樣吧,你到宏瑞開幾間房,我們去那邊辦公,吃住都在酒店裏。”

田曉堂有些吃驚,宏瑞大酒店是雲赭唯一的一家五星級酒店,一連多日吃住在那裏,費用自然不菲。但他又知道,柳常委既已開了口,這事就不容商量,必須照辦。便連忙說:“行啊,我現在就去聯係。”

市紀委工作組才來了兩天,田曉堂就得到消息,那個像螞蟥一樣的老林已去宏瑞大酒店,向紀委的同誌告了包雲河的惡狀,一口咬定包雲河在“三清工程”中受了賄。老林充當舉報人的角色,讓人總覺得有些滑稽,不那麼可信。可緊接著,又有傳言不脛而走,說是紀委工作組核查郝局長在“三清工程”上的有關問題時,還真的牽扯出了包雲河。據說,包雲河的問題甚至比郝局長還嚴重。包雲河去年具體主抓“三清工程”,說他在其中撈了不少好處,這種懷疑也不是沒道理。但究竟有沒有這回事,其實誰也說不清楚。不過,包雲河的不尋常表現,卻又讓人覺得傳言不是空穴來風。

自從那些傳言流出後,包雲河臉上一直就沒見個太陽,他也懶得下去檢查工作了,經常一個人關在辦公室裏,不知在忙些什麼。這天,田曉堂為“潔淨工程”啟動儀式的事情去找包雲河彙報,卻不見他在辦公室。田曉堂給付全有打電話,付全有不接,又打第二遍還是無人接聽,田曉堂便猜測付全有可能是在開車。為安全起見,包雲河明確要求付全有開車時不要打電話和接聽電話。田曉堂猶豫了一下,隻得直接打給包雲河。電話馬上就通了,包雲河問他有什麼事情,田曉堂簡短地作了彙報,包雲河在電話那頭沉吟了片刻,說:“我這兩天有事外出,啟動儀式幹脆就推遲幾天吧。”說完匆匆掛斷了電話。

田曉堂有點納悶。包雲河前些日子幾乎天天催鍾林他們的進度,正當一切準備就序,他卻又不著急了。莫非,一個捕風捉影的傳言,就讓包雲河亂了方寸,連工作也沒心思抓了?

一連幾天,包雲河連同付全有都沒有露麵,就像人間蒸發了。機關裏一時謠言四起,大家都在悄悄議論包雲河的去向,說什麼的都有。這天王賢榮送來一份文件給田曉堂看過後,忽然問:“田局長,近兩天你跟包局長聯係過嗎?”

田曉堂抬起頭,說:“還是前天和他通過話。怎麼啦?”

王賢榮欲言又止,見田曉堂含笑望著自己,才說:“包局長出去好幾天,也不知去哪兒了,難怪大家都議論紛紛。”

田曉堂不接他的話茬,隻是說:“機關這種風氣很不好,大家不琢磨事,卻愛瞎琢磨人,不鑽研工作,卻愛亂談論領導!”

王賢榮笑道:“關鍵是機關裏人浮於事,閑人太多,大家無事可做,閑得發慌,隻有搬弄一下領導的是非,找點樂子,打發無聊的時光。”

田曉堂覺得王賢榮說的有些道理,卻又提醒道:“這種不利於團結的話,還是少說為佳!”片刻過後,又忍不住問:“你都聽到了哪些議論?”

王賢榮說:“反正都不是什麼好話。我歸納了一下,大致有四種說法:第一種說法是說包局長去省城找唐市長去了,唐市長這些天正在省裏住黨校,包局長除了找唐市長以外,還去找了省裏一些大領導,總之是要設法把事情擺平。第二種說法是說包局長已被雙規了,這幾天交代了一大堆問題,看來一兩年怕是出不來了。第三種說法是說包局長帶著付全有已偷越國境,目前正潛逃在外,國際刑警組織都發了通緝令。第四種說法則幹脆說包局長自知罪孽深重,已選擇了畏罪自殺,以謝國人。這四種說法,一個比一個離奇,一個比一個玄乎!”

田曉堂笑了起來,說:“這四種說法,除了第一種還靠點譜,其他的都是無稽之談。”

王賢榮眨了眨眼,不以為然地說:“也難說啊。如今那些出了事的官員,哪個平時不像正人君子,可一旦快要暴露了,他們不是滯留不歸,就是悄然外逃,不是自盡身亡,就是上下亂咬,種種瘋狂的行徑,無不讓人目瞪口呆啊!”

田曉堂沉下臉來,瞪了王賢榮一眼,低聲斥責道:“這種話跟我說說可以,在別人麵前千萬別瞎講!我看你遲早要壞在這張臭嘴上!還有,你跟辦公室的同誌也說一聲,提醒大家不要在背後亂談論領導。”田曉堂心想王賢榮真不夠老成,官場險惡,豈能口無遮攔?再說,包雲河即便有問題,他就那麼容易被扳倒嗎?

王賢榮走後,田曉堂又想,包雲河雖然老謀深算,不容易扳倒,可凡事都有可能出意外,萬一出了意外呢?如果真出了意外,包雲河下了野,那麼“潔淨工程”就有可能翻案改寫,方案二就有可能重見天日。田曉堂想到這兒,不由有點按捺不住的興奮。轉念又想,就為了搞好“潔淨工程”,竟然巴望著包雲河下野,讓包雲河付出那麼慘重的代價,這心理是不是有些陰暗和惡毒?自己就那麼希望包雲河下野嗎?不管包雲河這個人怎麼樣,畢竟還是人家主動把他推上了副局長的位子,包雲河是有恩於他的呀。他就覺得,自己真不該冒出那個念頭來。

一連過去了五天,包雲河還是不見人影,機關裏越發人心惶惶。田曉堂表麵平靜,內心也暗暗開始打鼓,覺得包雲河這次隻怕真是凶多吉少。

這天下午,田曉堂前腳剛進了辦公室,李東達後腳就端著個不鏽鋼茶杯不緊不慢地跟了進來。田曉堂忙把他迎到沙發上坐下,心裏卻犯起了嘀咕:在這個敏感時期,李東達主動找上門來,究竟想幹什麼?

李東達並不急於開口,慢吞吞地喝了四五口茶水,才笑眯眯地說:“田局長,這幾天來,機關裏可是亂了套啊。包局長都消失四五天了,他給你打過電話嗎?”

田曉堂說:“沒有啊。他給你打過電話?”他明白自己問的隻是一句廢話,包雲河有可能給班子裏其他任何一個成員打電話,唯獨就是不會給李東達打電話。

李東達搖搖頭說:“沒有。你沒主動和他聯係一下?”

田曉堂說:“還是四天前,為籌備‘潔淨工程’啟動儀式,我打電話找過他,他當時說有事外出,幹脆把啟動儀式推遲幾天。此後再也沒和他聯係過。”田曉堂心想,這種時候冒冒失失地給包雲河打電話過去,不是自討沒趣,就是自找麻煩。

李東達皺了皺眉,說:“包局長也真是的,出去四五天,也不和我們打聲招呼。我不放心,倒是打過好多遍付全有的手機,可不是沒人接聽,就是關機,真是急死人了。說句實話,我現在也有點懷疑了,包局長該不會像外麵謠傳的那樣,真出了什麼事吧?”

田曉堂不動聲色地笑了笑,並不說話。心裏暗想,李東達隻怕巴不得包雲河出事呢!

李東達繼續說:“包局長失蹤了五天,去向不明,我看我們是不是向市委、市政府報告一聲。要是真出了什麼事,我們沒及時報告,可是要負責任的。”

田曉堂在心裏暗暗好笑,李東達也太性急了些,包雲河隻是外出五天,竟然就宣稱他已失蹤了,還要報告市委、市政府,這豈不是唯恐天下不亂?田曉堂心裏這麼想著,嘴上卻隻是說:“你是常務副局長,包局長不在,局裏的工作就該你來牽頭和主持。如果你覺得有必要報告,你就作主去報告吧。”

李東達笑了笑,卻馬上改了主意:“幹脆還等兩天吧。如果再過兩天,還是沒有一點消息,再考慮向市裏報告的問題。”

李東達一邊說話一邊喝茶,話說到這裏一杯茶水早喝光了,他便在飲水機上續了開水,呷了一口,突然扯到了“潔淨工程”上。李東達說:“你和包局長的兩套方案之爭,我聽鍾林說起過。我是支持你的方案二的,也支持你和包局長的錯誤行為作鬥爭。我很佩服你的勇氣!”

田曉堂腦瓜子再笨,也能聽出李東達話中的弦外之音。李東達隻差說,你田曉堂和包雲河的這場明爭暗鬥,真是大快人心!你和包雲河作對,就是向我示好,我會把你視為天然的知己和盟友。李東達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這種節骨眼上說這番意味深長的話,恐怕不是無意為之吧?田曉堂不由警覺起來。他想,莫非李東達已通過某種渠道,獲知包雲河這次真有可能出問題,已在暗暗打算取而代之?這幾日李東達根本沒有消停過,每天隻在局裏點個卯,就溜出去了,一去就是小半天,會不會是找哪個領導走門子去了呢?他剛才別有用心地說那番話,是不是在拋橄欖枝呢?

李東達跑過來坐了一下,讓田曉堂整個下午的心情都是亂糟糟的。到了晚上,田曉堂真想給包雲河打個電話,證實一下包雲河目前到底是個什麼處境,以求內心踏實一些。可他猶豫了半晌,還是拿不定主意,最後隻得放下了電話……

不想一夜過後,包雲河就現身了。

包雲河一大早出現在辦公樓裏,把大家嚇了一大跳。不過機關幹部們隻是遲疑了片刻,就浮著滿臉的笑,搶著去跟包雲河握手,打招呼,心裏卻多少有點失望。包雲河今天的態度出奇地好,極有耐心地和大家一一握手、答話。他的臉色略顯疲憊,但整個人看上去仍是那麼威風、從容、自信。包雲河的出現,讓一切謠言不攻自破。顯然,他既沒有雙規,亦沒有潛逃,更沒有自殺,他活得好好的。而且,看他的樣子,事情大概已經擺平了。

不久,柳凡福和他手下的幾個人,果然不聲不響地撤走了。田曉堂趕緊安排王賢榮去宏瑞大酒店結賬。王賢榮回來對田曉堂彙報說,一共結了7萬多塊錢。

田曉堂很吃驚,說:“他們住了20天,就花去這麼多?”

王賢榮笑了笑,說:“我仔細查了賬,確實有這麼多。”

田曉堂說:“平均一天三千多,這錢是怎麼花的?”

王賢榮說:“他們宴請過一次客,點的都是高檔菜,一頓飯就是九千多。還在酒店裏多次洗桑拿,共花了四千多。再加上平日的食宿費,就突破了7萬。”

田曉堂目瞪口呆,久久無語。他很震驚,也有些憤怒,但麵對王賢榮,卻又不好流露出半點情緒。

過後田曉堂又想,這種事隻怕早已司空見慣,他隻是少見多怪。這麼想著,他心裏越發不是滋味了。

從此,就再也沒有聽到紀委調查包雲河的什麼風聲。包雲河這一劫,隻怕是躲過去了。不僅對包雲河不再作調查,就連郝局長的案子,也聽不到什麼動靜了。顯然,有領導打了招呼,因為怕牽扯出包雲河,牽扯出其他人,案子不敢再深入,辦不下去了,隻得擱置下來。郝局長沾了包雲河一點光,總算保住了死後的最後一點體麵。

一切又正常了,平靜了,死水一潭了。那五天人心浮蕩、興奮莫名的日子,就像是做了一場夢,又像根本沒發生過。包雲河那穩健、張揚,富有節奏感的腳步聲,又一天幾遍響徹局辦公大樓的樓道。包雲河每天又像昔日那樣,召集開會,下去檢查督辦,工作安排得滿滿當當,忙得像陀螺,卻沒有一絲疲遝之色,相反顯得精力充沛,精神抖擻。倒是李東達,乍一看也覺察不出什麼異樣,但用心觀察,就會發現他是在強打精神,強作歡顏。

包雲河把自身弄“潔淨”了,又忙乎起“潔淨工程”來了。按包雲河的安排,田曉堂這天來到戊兆,為定在第二天舉行的“潔淨工程”啟動儀式作最後的準備。中午,田曉堂接到華世達打來的電話,約他下午見個麵。

下午兩點多鍾,田曉堂趕了過去。縣政府辦秘書科的一個小夥子問明他的身份後,把他帶進華世達的辦公室,泡上茶,說:“華縣長在樓上開個碰頭會,馬上就會下來。他剛才已交代過,請您在這裏先休息一會兒。”

小夥子走後,田曉堂打量著華世達那把再普通不過的小木椅,打量著牆上那幅字,忽然覺得心頭有點堵。前些時,他請華世達幫忙做做包雲河的思想工作,華世達滿口答應,可華世達究竟做了包雲河的工作沒有,工作做到了什麼程度,華世達一直並沒有吱聲,他至今毫不知情。後來的事實說明,華世達要麼根本沒做工作,要麼做工作沒有盡心盡力。為這件事,田曉堂對華世達是有些抱怨的。

大約等了十來分鍾,華世達就下來了。

寒暄一番,又問了幾句“潔淨工程”啟動儀式準備情況,華世達的臉色忽然肅穆起來,看著田曉堂說:“曉堂,我今天要向你表達遲到的歉意。你托付我的事情,我沒有辦好,真是對不住啊!”

田曉堂有些意外。已過去了一個多月,他以為華世達早把那件事忘腦後了,沒想到華世達今天專門把他約來,是為了當麵向他道歉。他說:“那事挺複雜的,哪能怪你呢!”

華世達搖了搖頭,說:“當時我跟包局長深入交換過意見,可他根本不聽我的勸說。大概是我話說得多了,讓他不勝其煩,他最後才說,方案一並不是他一個人的想法,最初其實是唐市長提出來的。”

田曉堂暗暗吃驚。唐生虎居然也介入了“潔淨工程”,他以前怎麼從未聽說過?方案一真是唐生虎提出來的嗎?田曉堂想了想,覺得不是沒有可能,但也不排除是包雲河信口胡編的。為了某種需要,當領導的時不時撒點謊,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如果一個領導從不說點假話,那反倒奇怪了。

華世達又說:“包局長搬出了唐市長,我就不好再多說了。說到底,這事的決定權在包局長手裏,我隻有建議權,勸他也隻能適可而止。我不能為了這事和包局長把關係弄僵,弄僵了對戊兆隻有壞處,沒有好處。所以我盡管有不同想法,審定會上也隻能選擇沉默。我的難處,希望你能體諒!”

田曉堂點了點頭,表示可以理解。他想,看來華世達還算是個坦誠、實在的人,這些天對華世達顯然是有些誤會了。

華世達用雙手猛搓了一把臉,仰天長歎一聲,感慨道:“現在做基層工作,真是難哪!為了顧全大局,照顧好方方麵麵的關係,我們不得不忍氣吞聲、委曲求全,甚至忍辱負重!說句心裏話,有時實在太窩火,真想撂下擔子不幹了!”

華世達說這番話時,臉上的肌肉因痛苦而扭曲著,但很快他就恢複了平靜。剛才還在真情流露的苦惱男人,轉眼間又還原成了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年輕縣長。華世達能摘下麵具,說出這番話來,讓田曉堂很受感動,覺得兩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

離開的時候,田曉堂和華世達什麼也沒說,隻是緊緊握手。那一刻,田曉堂忽然覺得自己和華世達隻怕是同類人,他倆的心是相通的。

3、局長司機送的1萬塊錢

翌日上午,“潔淨工程”啟動儀式順利舉行。包雲河、華世達出席啟動儀式並剪彩。中午在戊兆賓館用過餐,又在房間稍事休息,不知不覺就到了下午3點。田曉堂不清楚包雲河下午有什麼活動安排,就想去包雲河的房間請示一下,他正要出門,付全有卻按門鈴進來了。

付全有臉上堆著厚厚的一層笑,厚得都有些掛不住了,真讓人擔心那笑會像牆灰一樣脫落下來。田曉堂滿心的詫異,不明白過去一直對他不冷不熱的付全有,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客氣起來,態度轉變得也太快了一點,讓他心理上真沒法適應。付全有說:“包局長已去了大廳,準備馬上趕回去呢。”田曉堂說:“好的,我這就下去。”早上他是和包雲河一同坐奧迪過來的,現在還得一同坐奧迪回去。田曉堂剛要折回房裏去拿皮包,不想付全有早已一個箭步衝到前麵,從椅子上拎起田曉堂的皮包,就往外走。田曉堂想把皮包接過來,付全有卻抓得緊緊的,說:“難得有機會為田局長服一回務,就讓我拿著吧。”

田曉堂隻得作罷,心裏越發驚訝:這個付全有,今天該沒吃錯藥吧?

返回途中,包雲河情緒很好,充分肯定了田曉堂的工作,說啟動儀式組織得相當好,許多細節問題考慮得很周到,整個活動十分圓滿。包雲河能這麼誇獎,田曉堂心裏自然很爽,也就說了幾句謙虛話。

包雲河突然換了話題,說:“關於局領導班子分工,已經拖了很久,再拖下去很不利於工作,也該定下來了!”

包雲河這話既像在對田曉堂說,又似在自言自語。田曉堂不好說什麼,隻是笑了笑。

包雲河又說:“我曾對你說過,今後壓在你肩上的擔子可能要重一些。我的想法,準備讓你分管大財務和局機關,聯係辦公室。”

田曉堂頗感意外,不禁驚喜萬分。他沒想到包雲河真讓他分管大財務,這就意味著,他將是副局長中最有實權的一位了。一時間,田曉堂不由對包雲河充滿了深深的感激,卻又不知用什麼言語才能把這份感激之情更充分地表達出來,隻是忙不迭地說:“感謝您對我的信任和重視。我一定加倍努力,把您安排的工作做好,決不給您丟臉,更不會給您抹黑!”他幾乎是在表忠心了。

包雲河一臉嚴肅,話說得語重心長:“你是班子中最年輕的一位,現在又是擔子最重的,希望你一定要嚴格要求自己,大膽開展工作……”

田曉堂答道:“您放心吧,我會按您的要求去做的。”他尋思著,“擔子重”這個說法還真有些意思。不了解內情的人,以為“擔子重”就是工作多、事情雜、責任大,就意味著辛苦、勞累、忙碌。可事實上,哪個做領導的都巴不得肩上的擔子更重一些。其實,“擔子重”並不一定就要多付出勞動和汗水,卻意味著可供支配的權力更大,可供調遣的資源更多,可以獲得的實惠更豐厚。說白了,“擔子重”從字麵理解是吃虧,而實質卻隻怕是討好。

包雲河掃了田曉堂一眼,正色道:“我提醒你,現在局裏形勢複雜啊,你得多長個心眼。”

這話就有些耐人尋味了。田曉堂明白“形勢複雜”是什麼意思,盡管包雲河不會明說,但他指的分明就是李東達。大財務工作是一塊肥肉,過去按慣例一直由常務副局長分管,近些年也就是由李東達把持著。現在包雲河卻打破慣例,把這塊肥肉從李東達嘴裏挖出來,塞到他田曉堂手裏,還真是需要一定的虎氣。這就意味著,李東達的常務副局長,就剩下個空殼了,再無相應的實權。李東達會甘心嗎?可不甘心又能怎樣?田曉堂又想,包雲河之所以一直不把班子分工定下來,顯然是因為他還在觀察,還在權衡,還在猶豫。現在,他終於看明白了,也就拿定了主意。李東達對他當局長不服氣,借那50萬工程追加款向他發難,還在背後刮陰風,點鬼火,他也就不用講什麼客氣,幹脆把李東達的財權給擼掉,狠狠地殺一殺李東達的囂張氣焰,看看到底誰能笑到最後。包雲河通過分工削弱李東達的權力,理由倒也充分。可包雲河通過分工賜給他田曉堂這麼大的權力,又是憑什麼呢?自己對包雲河並非服服帖帖,為“潔淨工程”規劃方案的事情曾和包雲河暗暗地較過勁,眼下雖然表麵上對包雲河恭恭敬敬,但那是為了顧全大局所作的妥協,自己心裏還是有疙瘩的,這一點精明的包雲河哪會不明白!難道,包雲河是看在唐生虎的麵子上,認為自己是唐生虎的人,不敢怠慢了自己?或者,包雲河是看自己年輕,年輕就難免氣盛,犯點錯誤可以原諒,所以網開一麵,不計前嫌,還是給了自己充分的寬容?不管怎樣,包雲河對自己夠優待了,如果還不滿足,那就真是不知好歹了。現在,包雲河又像個寬厚的老大哥,在善意地提醒自己、告誡自己,田曉堂就有些感動了,忙說:“您提醒得很對,我會注意的。”田曉堂沒有提及李東達,更沒有含沙射影地指責李東達的不是,以迎合包雲河。對別人落井下石,他還不習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