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局長嘴裏的“客觀”
這天上午,田曉堂在包雲河辦公室向他彙報了幾項工作後,就提起了幫扶周傳芬一家的事情。田曉堂說:“過去幾年,周傳芬一家一直是我們局裏的幫扶對象。今年市裏對結對幫扶工作提出了新的要求,局裏本來可以中斷對她家的幫扶。但我覺得周傳芬的家庭非常困難,她們一家人沒有穩定的收入來源,她男人又患有嚴重腎病,每個月的治療費用不是個小數目,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我們放棄幫扶,對她們一家甩手不管,可能不大合適,也於心不忍。”前幾天,周傳芬來找過田曉堂,田曉堂答應幫她解決一些困難。
包雲河望著窗外,目光空洞,似在思索。良久,才說:“市裏今年對幫扶政策作了調整,由幫扶農戶改為幫扶村組,由幫助個體解決困難改為幫助群體發展產業。我覺得這樣調整很好,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嘛。既然市裏已作了調整,我們就要按市裏的要求去做,與市委、市政府保持一致。”
田曉堂沒想到包雲河是這麼個態度,還說出這番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來,感到很是失望,卻又有點不甘心,就說:“市裏的要求我們當然要照辦,但周傳芬一家的困難屬特殊情況,我們是不是特事特辦,酌情考慮……”
包雲河怫然作色道:“曉堂,你怎麼這樣婆婆媽媽呢。我們又不是民政部門,也不是慈善機構,像周傳芬家這種情況,全市不知有多少,我們管得過來嗎?她家有困難,可以去找政府,找民政嘛!”
田曉堂對包雲河的冷漠十分不解。每年拿點錢幫一幫周傳芬一家,對局裏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包雲河為什麼就是不肯答應呢?難道,隻因為周傳芬一家是郝局長曾經幫扶過的,周傳芬又對郝局長充滿了感恩之情,包雲河就對周傳芬有反感情緒?田曉堂心裏這麼想著,嘴上卻隻好說:“好的,您的意思我明白了。”
包雲河又借題發揮地批評道:“你現在已不是局辦主任,而是分管多項重要工作的副局長,一定要頭腦清醒,多從宏觀和全局考慮問題,不要隻關注一些雞毛蒜皮,把精力陷入具體事務不能自拔。”
田曉堂心裏不太服氣,卻還是點頭說:“您說得對,我在這方麵做得還很不夠。”稍停片刻,又說:“您剛才提到我過去做局辦主任,我正要就這個事向您彙報呢。目前局辦主任的崗位還空缺著,已影響到局裏的工作了。”
包雲河說:“這個問題是該著手考慮了。”口氣卻很平淡。
田曉堂說:“我個人認為,由王賢榮來接手局辦主任是比較合適的。王賢榮無論能力,還是資曆,無論辦文,還是辦事,都是能勝任的。我看局裏除了他以外,恐怕難得找出第二個更合適的人選了。”
聽田曉堂這麼說,包雲河竟又拉長臉,去望窗外了,那目光飄忽著,沒有落點。過了很久,他才說:“王賢榮還不夠成熟。據我觀察,他任勞而不能任怨,時不時愛發點小牢騷。而且,總是一副憤世嫉俗的樣子,有點管不住自己那張嘴。”
田曉堂暗暗吃驚,沒想到包雲河對王賢榮了解得這麼細致。他急忙辯解道:“人無完人,王賢榮有這些毛病不假,不過也不算什麼大的問題,提醒他今後注意就是了。”
包雲河卻不想再說王賢榮,劃上句號道:“局辦主任的人選問題,還是先放一放,容我考慮一段時間再說吧。”
田曉堂隻得作罷,心裏很是悻然。他原以為,包雲河雖然對王賢榮不太滿意,但在提王賢榮做局辦主任的問題上,應該會從大局出發,看主流,看優點,成全了王賢榮。他沒想到,包雲河竟然揪住王賢榮的一點毛病不放,聽那口氣顯然是不大讚成的。他這才感到,王賢榮的憂心忡忡並非多餘。
包雲河突然把話題轉到“潔淨工程”上,問:“‘潔淨工程’最近有哪些新進展?”
田曉堂回答道:“進展很快。目前整治區域內的稻場、水渠硬化工作已完成了百分之八十,農戶改水、改廁、改圈工作已完成了大半。”
包雲河高興地說:“這就好。看來陳春方他們工作還是抓得蠻紮實的,工作效率也很高嘛。你今後要多去戊兆看看,加強督辦。”
田曉堂應道:“行啊。我打算明天上午就過去一趟。”
翌日,田曉堂和鍾林去了戊兆。在薑珊的陪同下,來到工程現場。
站在幾個月前陪包雲河走過的那座石橋上,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令田曉堂不由為之一振。昔日那種髒亂差的情形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平整、潔淨的水泥稻場,全麵硬化的水渠護坡,坡下流水波光粼粼,坡上樹苗新綠初綻。田曉堂看得高興,就不停地向薑珊問這問那。薑珊卻似乎不愛說話,問一句就幹巴巴地答一句,臉色也陰沉沉的。田曉堂感覺薑珊今天的狀態不大對勁,不免就有些疑惑。
中午回到縣賓館,田曉堂和鍾林商量了一下,決定按計劃給縣局調撥一部分項目資金。下午,田曉堂安排鍾林繼續去看工程現場,自己則叫上薑珊,說:“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下樓時,薑珊問道:“你要去哪裏?遠不遠?”
田曉堂說:“不遠,就在這縣城裏麵。不過,可能有點難找。”
薑珊又問:“那是什麼地方呢?”
田曉堂笑道:“不用急嘛。上了車我再告訴你吧。”
薑珊說:“這縣城的旮旮旯旯我都熟,沒有哪個地方找不著。”
田曉堂說:“那可不一定,你不要把海口誇早了。”
薑珊偏不服輸,說:“我才不信在這小小的縣城裏,還有我不曉得的地方。”
田曉堂又問:“我聽說在戊兆縣城以北,有一片很大的榕樹林,你知道嗎?”
薑珊說:“沒有啊,城北都是水果基地,隻有柑橘、梨桃之類的經濟林。”
田曉堂噢了一聲,輕皺了一下眉頭。
上了別克,甘來生打響馬達,問:“田局長,現在去哪?”
田曉堂說:“去田荷街。”
甘來生問:“田荷街怎麼走?”
田曉堂朝薑珊努了努嘴,笑了笑,說:“你問薑局長吧。這是薑局長的地盤,她剛才就說過,這縣城裏沒有哪塊地方她不熟的。”
薑珊卻麵露難色,說:“什麼田荷街?戊兆有這條街嗎?你該不是信口編個街名,來逗小女子開心吧。”
田曉堂說:“哪能呢。我告訴你吧,這田荷街,田野的田,荷花的荷,這個街名在100多年前就有了,幾乎和戊兆縣名一樣古老。”
薑珊說:“是嗎?我還真不知道呢。這街名隻怕早已廢棄不用了吧。”
田曉堂嘲笑道:“我剛才說你把海口誇早了,你還不相信。”
田曉堂讓甘來生將小車熄了火,等薑珊打電話去找人打聽古老的田荷街現在何處。薑珊先打114查詢,未果。又接連找了幾個同事、熟人,都是一問三不知。薑珊犯難了,蹙著眉頭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再問誰能夠問出個結果來。田曉堂就在旁邊幸災樂禍地竊笑。笑夠了,才提醒她說:“你問問方誌辦的人吧。他們平時的工作就是研究曆史沿革、地理區劃什麼的,說不定清楚呢。”
薑珊將頭猛地一拍,眼睛一亮,說:“對呀,我怎麼就沒想到呢。正好我有個女同學在那上班。”馬上打那個同學的電話,同學聽罷,想了想,卻也說沒聽說過。不過她還是給薑珊留了一線希望,說馬上去請教一下方誌辦已退休的一位老同誌,要薑珊等著她的電話。
田曉堂搖著頭,歎道:“真沒想到啊,一條田荷街,才不過百年時間,居然就從人們的記憶中消失了,找不著了。”
好在薑珊那個同學很快就回了電話,說在老同誌那兒終於問到了,田荷街的街名在30多年前就更改了,它的位置在現在的勝利路附近。
趕到勝利路後,田曉堂讓甘來生開著車在勝利路上來回跑了四趟,也沒有發現自己要找的地方,不由有些泄氣了。薑珊忍不住好奇,問:“田局長,你究竟想找什麼呀?”
田曉堂詭譎地一笑:“暫時保密。”他不死心,又讓甘來生把車開進路兩邊的支街小巷。在巷道裏穿來穿去,穿行了一個多小時,方才瞧見一座看似古色古香實則破舊灰暗的磚木結構小平房。在周圍高樓大廈的映襯下,這座小平房顯得特別低矮,特別紮眼,讓人難免心生疑竇:這麼一棟老古董,咋還沒扒掉呢?田曉堂讓甘來生把車停在小平房附近,對薑珊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座房子就是我今天要去的地方。”
薑珊滿腹狐疑地跟著田曉堂下車,往小平房前的院子走去。遠遠地,就看見平房前掛著一塊醒目的白底紅字匾牌:××社區活動中心。走到跟前細瞧,才發現門楣上方有三個暗淡的浮雕大字:鄭良祠,又發現門側有一塊小牌子,上麵“文物保護單位”幾個字依稀可辨。田曉堂興奮得大聲叫起來:“沒錯,就是這兒了。”
薑珊卻越發狐疑,問:“鄭良祠?鄭良是誰呀?”
田曉堂說:“你真的不知道他?”
薑珊聳聳肩,咧咧嘴,說:“不好意思,我確實不知道。”
田曉堂的表情變得肅穆起來,說:“那我就告訴你,這個鄭良是戊兆曆史上一位著名的清官、好官。我覺得,每個戊兆人都應該記得他,每個為官者還應該向他學習。可惜,當代人都患了曆史健忘症,僅僅是百年前的事情,早忘得一幹二淨了。”
聽他這麼一說,薑珊越發慚愧,說:“戊兆曆史上還有這麼個響當當的人物,我居然一無所知,真是失敬,失敬啊!”
田曉堂介紹道:“鄭良是光緒十九年,也就是公元1893年到戊兆任縣令的,1899年才離任。他在任六年,革舊布新,清正愛民,辦了不少實事,比如他抓綠化、建水庫、興水利,成效卓著,極大地緩解了本地老百姓的旱澇之苦。他不徇私情,執法如山,反貪腐不畏高官強權,更是深得民心,被稱作‘硬頸縣令’。他卸任時,僅僅帶著兩箱行李,戊兆百姓萬人空巷,趕去送行,攀轅臥轍,依依難舍,送行的隊伍一直擺到城北五裏之外。鄭良被老百姓的深情所打動,動情地對送行的百姓說,知縣雖去,百歲後魂魄猶思戊兆。又指著路兩旁的小榕樹說,這500棵榕樹是我和大家一起栽下的,我下次回來探望各位,想必已是枝繁葉茂,到時你們就帶上自家釀的米酒來,請我在這樹下高高興興地喝上一碗。他說完這些話,周圍早已是一片啜泣之聲。”
田曉堂說到這裏,薑珊已聽得唏噓不已,說:“這位先賢不過是一介封建官吏,尚有這樣的境界和情懷,真是令人景仰啊!”
田曉堂浩歎一聲,說:“可惜啊,當年鄭良在城北栽的那500棵榕樹,我剛才問過你,你說沒有,看來早已被砍伐一空了。還有鄭良當年親自命名的田荷街,是個多麼富有詩意的名字啊,現在卻變成了什麼狗屁勝利路。都說‘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當年鄭良修築的眾多水庫、水渠如今仍在澤被後人,戊兆的森林覆蓋率高達40%,也得益於鄭良當年植樹造林打下的基礎,可對這位造福戊兆眾生的先人,後人早已喪失了集體記憶。要不是當年人們為緬懷鄭良而修的這處簡陋的鄭良祠尚能保存下來,要不是戊兆縣誌對這位好官還有比較詳盡的記載,鄭良隻怕真要化作曆史的塵煙,一絲痕跡都無處覓尋了。我若不是從市圖書館裏讀到戊兆縣誌,又哪能知道戊兆曆史上還有這麼一位愛民如子、鐵骨錚錚的官員呢?”
薑珊說:“唉,健忘恐怕是人類的本性吧。好在,這位叫鄭良的先人並不會在意身後是否名垂千古。”
兩人走進平房,隻見裏麵有大約二十來位老人,圍坐在五六張木桌旁,或下象棋,或打撲克,或搓麻將,屋子裏吵吵嚷嚷,十分熱鬧。一個莊嚴的紀念之地竟成了百姓打牌消閑的場所,田曉堂覺得十分不妥,卻也無可奈何。兩人進屋後,也沒有人搭理他倆。在屋內轉了一下,發現陳跡不多,唯一能看到的是一副鐫刻在木柱上的楹聯。那楹聯是這樣寫的:
得一官不榮,失一官不辱,勿說一官無用,地方全靠一官
吃百姓之飯,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
田曉堂在楹聯前駐足良久,沉思再三。薑珊也凝神靜氣,細細品味。
田曉堂說:“這副楹聯寫得真好,把鄭良的思想和境界揭示得相當到位。這種可貴的榮辱觀和群眾觀,到今天都不過時啊!”
薑珊感慨道:“這位先賢真是太了不起了!今天跟你到這裏來,還真是沒有白跑,可謂受益匪淺!”
兩人走到屋外,田曉堂說:“今日得以瞻仰鄭良祠,也了卻了我的一樁夙願。盡管看到這裏變成棋牌室有些痛心,但我還是很高興,覺得收獲不小。特別是悟讀一百年前刻在這裏的楹聯,我像是受到了一次深刻的洗禮!其實,我早就想來看看鄭良祠,隻是心裏有種莫名的畏怯感,怕見這位先賢,才沒敢來。最近我又改變了想法,覺得還是應該早點來。到了這裏,睹物思人,見賢思齊,三省吾身,還是大有益處的。我這麼說,你該不會罵我矯情吧?”
薑珊說:“哪能呢。我知道,你說的是肺腑之言。其實,我也深有同感啊。我到這裏來倒也方便,今後隻怕會經常過來的。”
兩人重返車上,在回賓館途中,都沒有再說話。田曉堂似乎又陷入了沉思,薑珊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2、重點工程成了“豆腐渣”
晚飯後,田曉堂回到房間,正歪在床上看《新聞聯播》,薑珊按門鈴進來了。田曉堂招呼她坐下,見她臉色不大好,又不開口說話,不免有些疑惑,開玩笑道:“瞧你愁眉苦臉的,這是怎麼啦?有什麼煩心事,跟師兄說說,師兄來幫你合計合計。噯,你該不是和男朋友吵嘴了吧?他欺負你啦?他若敢欺負你,看師兄怎麼收拾他。”
薑珊苦笑了一下,說:“我還沒有男朋友呢,跟誰吵嘴呀。”停了片刻,又幽幽地說:“我找男朋友,就想找像你這樣的。隻是,你是絕版,我上哪兒去找呀!”
田曉堂聽罷吃驚不小。薑珊居然拿他當擇偶標準,這是他沒有想到的。他不由想起了那個夜晚,薑珊坐在床頭,久久地凝視著他,目光是那麼的特別。他心頭原有的那個問號就越發膨大了。他說:“你千萬別找像我這樣的。我這人渾身是毛病,隻不過在你麵前掩蓋得嚴嚴實實罷了。噫,奇怪呀,你怎麼會沒談男朋友呢?憑你的條件,追你的小夥子應該排長隊呀。是不是你太清高,讓小夥子們望而卻步了?”
薑珊搖了搖頭,臉上似笑非笑,卻仍不說話。看樣子,她是不想將這個話題深入下去。田曉堂也就不好再多問了。
良久,薑珊抬起頭看著田曉堂,打破沉悶說:“我這會兒來找你,是有個重要的情況要對你說。”
田曉堂感覺腦子裏嗡地一響,他預感到薑珊要說的絕不會是什麼好事情。他努力使自己保持鎮靜,等她往下說。
薑珊說:“其實,這個情況告不告訴你,我一直挺猶豫的。隻到下午隨你去了鄭良祠,聽你介紹了鄭老先人,算是在他的精神感召之下吧,我才終於下定了決心。”
薑珊繼續說:“‘潔淨工程’的施工,陳局長本來是安排我具體抓的,但實際上,我隻是掛了個空頭銜,在工程招標等關鍵環節,陳局長都找由頭把我支開了。對此我心裏自然不大舒服,但陳局長是一把手,他要大權獨攬我也沒辦法,隻要他能把工程搞好,也就不想計較。不想上周就發現了質量問題,幾輛裝著生豬的農用車從剛開始使用,但還沒來得及驗收的水泥稻場上走,竟然把稻場壓壞了,幾處地方出現了輕微的塌陷和裂縫。你想,農用車又有多大的載重量,居然都能壓出問題,可見工程質量有多糟糕。不過,這些你們是發現不了的,陳局長早已安排人把損壞的地方修補好了,對知情人連‘封口費’都發了。我一直也蒙在鼓裏,後來是一個偶然的機會,才無意中得知的。”
田曉堂震驚不已。他這才明白今天薑珊為什麼不冷不熱,心事重重。這個陳春方,膽子也太大了,做這個涉及千家萬戶的工程都敢敷衍糊弄。他清楚得很,工程質量問題的背後大多涉及腐敗,陳春方大概是得了施工隊老板不小的好處,才對工程質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隻是,紙包不住火,這樣的問題瞞得了一時,哪瞞得長久啊。如今一般人是不敢拿工程質量開半點玩笑的。陳春方到底是利令智昏呢,還是有恃無恐,居然敢把包雲河那麼看重的“潔淨工程”弄成個“豆腐渣”?
田曉堂一臉嚴肅地說:“你做得很對,就應該及時告訴我嘛。你讓我知道了,我們共同來想辦法應對,總比你一個人獨自受著煎熬要好些吧?”
聽了這話,薑珊有些感動,眼圈就紅了,哽咽著說:“你不知道,這幾天來,我吃不下,睡不好,那些壓壞了的水泥地麵老是在腦海裏晃來晃去,晃得我精神都快崩潰了。這個工程名義上畢竟是我負責的,搞成了這個樣子,我心裏特別難過。我也有點害怕。這個問題一旦暴露,我這個名義上的負責人是脫不了幹係的。我怕人家到時候把責任一股腦兒全推給我,他倒弄得清清白白,我卻要背黑鍋,當替罪羊。”說著,薑珊嚶嚶哭泣起來。
田曉堂被薑珊的不安和難過打動了。想薑珊到底年輕,嫩竹扁擔挑重擔,遇上這麼個棘手的麻煩,不嚇得六神無主才怪呢。就寬慰道:“有人若想嫁禍於你,也沒那麼容易。你放心,還有師兄呢,師兄不會袖手旁觀的。”
薑珊聽了這熱心暖肺的話,忽然撲了過來,一頭紮進田曉堂懷裏,哭得更響了。田曉堂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迷迷怔怔地摟住了她溫軟的身子。懷中的小女子此刻是那麼柔弱和無助,她需要寬闊的胸膛,需要貼心的嗬護,來給她慰藉和力量。他想,就讓她在懷裏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吧,隻要把心頭的壓力通過淚水釋放出來,她就會輕鬆許多。他的頭輕輕蹭著她的秀發,馨人的發香和體香縈繞著他,他竟然有些迷醉了。不由癡想著,就這麼相擁,一直到黎明,到地老天荒,那該有多好。他心裏明白,自己和薑珊其實都對對方心儀已久,這時他如果有進一步的動作,比如抬起頭來,用嘴巴去探索她那豔若櫻桃的芳唇,比如把她輕輕抱起,然後拋到潔白的床鋪上,她肯定不會躲閃,不會拒絕。這麼想著,他就感覺心兒突突亂跳,那份渴望在膨脹,在潮潤,在洶湧,幾乎要把他淹沒了。
就在他鼓起勇氣,抬頭去尋那顆“紅櫻桃”時,門鈴突然滴滴答答地響起來。這猝不及防的響聲,讓他倆都不由得悚然一驚,趕緊手忙腳亂地分開身子。田曉堂清醒過來,就為剛才的舉動感到後悔了,又為那些念頭感到了幾分羞愧。他想:自己這不是乘人之危嗎?幸好這門鈴聲響得及時,不然他隻怕就要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了。
待薑珊擦幹眼淚,又補了一點妝,臉上看不出什麼痕跡了,田曉堂才去打開門。不想來人卻是陳春方。
陳春方滿身酒氣,進門就打著哈哈說:“田局長啊,對不起。今天縣裏召集我們開了一整天會,弄得我實在抽不出時間來陪你,真是不好意思。”
田曉堂說:“你的事兒多,我有薑局長陪著就夠了。薑局長遵照你的指示,陪我可是夠盡心盡力了,不僅白天相依相隨,晚上也不離不棄。這不,她前腳剛進來,你後腳就按響門鈴了。”
陳春方笑道:“怪不得我按了半天門鈴也不見開門呢,原來你是金屋藏嬌了呀!”
坐下後,薑珊對陳春方報告說:“今天上午田局長去工程現場看了,感到還算滿意,已同意按原計劃給我們撥一部分項目資金。”
田曉堂暗想薑珊還挺會隨機應變的。就接過她的話說:“我回去後,就讓鍾科長給你們辦撥款手續。”
陳春方十分高興,連聲表示感謝,說:“田局長,你是財神爺,又是市局聯係這個工程的,除了項目資金要請你關照外,還望你今後多到戊兆來,對工程建設加強指導,我們一定會虛心接受你的意見。”
田曉堂就像突然在菜盤裏看見了一隻蒼蠅,感到一陣惡心。自己被陳春方當猴耍著,此時卻又不能把憤怒流露出來,隻得含蓄道:“我會經常來的。工作主要靠你們做,我不會插手太多。有一點你們一定要注意,那就是工程質量問題……”
田曉堂以為講到工程質量,陳春方多少有些不自然,甚至會臉色大變,偏偏陳春方臉上風平浪靜,還頻頻點頭,說:“你提醒得很對,質量是工程的生命線啊,當然不能有絲毫的放鬆。”田曉堂真有點氣急敗壞了,心想這家夥的臉隻怕比牛皮還厚呢。
薑珊大概是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實在不堪忍受了,才找了個借口,逃也似地走了。陳春方卻根本沒有離去的意思,他今晚顯然喝多了,所以談興格外濃,跟田曉堂天上地下一通神侃狂聊,田曉堂厭煩透了,卻又不好趕他走,隻得耐著性子聽他高談闊論,偶爾附和兩句。
田曉堂忽然想起了梁啟超。梁啟超當年投身政治,無奈與袁世凱、段祺瑞等為伍。他深知袁、段都不是好東西,每天卻又不得不與他們同桌圍坐開會,還得擠出笑容來,斟詞酌句地想辦法說服這些衣冠**們。田曉堂覺得,自己眼下的處境與梁啟超當年倒有些相似。隻不過,把自己比作梁啟超,隻怕抬高了自己,把陳春方比作袁、段,也“抬舉”了他。想到這裏,田曉堂不由暗自哂笑起來。
陳春方卻自作多情,以為是自己侃得有趣,逗得田曉堂開心了,竟然大受鼓舞,說得就更加起勁了……
過足了嘴巴癮,陳春方仍不放過田曉堂,又提出請他去“放鬆放鬆”。陳春方說:“咱們這小縣城的條件當然沒法跟市裏比,但也有幾處有特色的地方。”田曉堂慌忙婉言謝絕,好說歹說,總算把這尊菩薩打發走了。
陳春方剛走,薑珊的手機短信就來了,問:“他走沒?”
田曉堂回道:“剛走。你真不夠意思,撇下我一人在這裏水深火熱的。”
薑珊說:“嗬嗬,對不起,我實在受不了。”
田曉堂調侃道:“看來,你還是修煉不夠啊。”
薑珊說:“我承認,自己是缺乏忍耐心。你說現在怎麼辦?”
是啊,現在該怎麼辦呢?這是個不容回避的問題。田曉堂沉思良久,也沒理出個頭緒來,就感到頭疼得厲害。
按說,這個事情不算複雜,是不值得犯愁的。陳春方管理不到位,工作失職,導致出現質量問題,田曉堂隻須向包雲河報告一聲,市局立即展開調查,追查陳春方等人的責任,並對不合格的工程返工整改,問題大抵就可解決。要是放在以前,田曉堂不用多想,就會這麼去幹了。可現在,田曉堂有過教訓,已變得謹慎起來,再也不會草率行事了。他得先把其中的內情和利害關係摸清理順了,再來確定采取什麼對策。他現在最大的疑慮,就是不知道包雲河對這質量問題會是什麼態度。不過,就算包雲河與“潔淨工程”沒有任何瓜葛,他對工程質量又相當在意,但麵對自己的老部下陳春方,他隻怕也會護短的。要是施工隊就是包雲河介紹去的,或者包雲河從工程中撈到了好處,那他對質量問題更會網開一麵。說不定,包雲河早已知曉這事了,隻是佯裝糊塗而已。因此,他田曉堂和薑珊斷然不可冒冒失失地豁出去,公然站出來揭露這個黑幕。那樣就直接得罪了包雲河,得罪了陳春方,甚至得罪了躲在背後的更高領導,薑珊被人栽贓、陷害的可能性和危險性就會大大增加。而要他永遠保持沉默,把這事爛在肚裏,他又無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