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 / 3)

田曉堂隻得對薑珊回短信:“先按兵不動,且容我三思。”

3、前任局長的報道氣壞了現任局長

田曉堂早上剛到局裏,包雲河就打來電話,叫他過去一下。

進了包雲河的辦公室,見他一臉烏雲,田曉堂心裏不由一沉。包雲河示意他在沙發上坐下,自己拿著一張報紙走過來,也在沙發上坐了,才說:“這篇新聞你讀過沒有?”說著,就把那張報紙狠狠地拍在他麵前的玻璃茶幾上。

田曉堂一頭霧水,急忙拿起那張報紙。這是當日的《雲赭日報》,田曉堂還沒來得及看。隻見頭版“新聞故事彙”專欄中的文章被用紅筆畫上了一個碩大的問號,那篇報道的題目叫《感念這樣的好局長》。細看,原來是寫郝局長的。田曉堂暗想,這隻怕是郝局長第二次上“新聞故事彙”了。上一次是在他生前,寫他“以鍾肅紀”、“以鍾管人”的創舉,而這一次卻是在他身後了。文章開篇就寫到,昨日一位叫周傳芬的郊區農婦提著一隻臘豬蹄來到報社,說明天是她的大恩人郝局長的忌日,她對恩人一直心懷感激,卻無以回報,隻好請求報社好好地寫寫郝局長……文章中說的都是郝局長生前無私幫助周傳芬一家的故事,經記者生花妙筆一番加工渲染,還真是催人淚下。田曉堂頓時明白包雲河為什麼那麼惱怒了。因那個“三清工程”,包雲河實際上已和郝局長綁在了一起。幾個月前,包雲河為了保全自己,到上麵下足功夫做工作,市紀委才把郝局長的案子擱置起來。而眼下報紙把郝局長作為正麵典型濃墨重彩地這麼一吹捧,其效果隻怕會適得其反,讓大家又掂記起郝局長的案子來,有些人出於反感甚至會在網上發帖子炒作,往上級紀委寫信。迫於輿論壓力,被擱置的郝局長案子說不定會再次往下深查,這一查包雲河又豈能安然無恙?難怪他又氣又急了。田曉堂看著這篇報道,忽然想起不知從哪兒看到的一句很精辟的話來。那句話是這樣說的:一個犯了不小罪過之後,群眾仍然熱情頌揚的領導,可能是極好的領導,也可能是一個極可怕的人。

包雲河見他已看完,便氣咻咻地說:“這個周傳芬,真會添亂!我倒有點懷疑,她一個農民,能有什麼見識,哪會知道去找報社,莫非是別人幫她出的這個餿主意?”

田曉堂不好怎麼答話,心想包雲河的疑心也太重了。又想這事怨誰呢?如果包雲河答應繼續幫扶周傳芬一家,沒有前後強烈的反差,周傳芬還會那麼懷念過去嗎?還會對郝局長那麼念念不忘,以至於把他推上報紙版麵嗎?

這時,又聽包雲河罵道:“報社這些家夥也不知是怎麼辦報的,一點政治敏銳性都沒有!他們怎麼能光聽那個農婦一麵之詞呢,為什麼就不征求一下局裏的意見?還有那個王賢榮,安排他聯係新聞宣傳,這下可好,又捅了個大婁子!”

田曉堂覺得包雲河罵報社還有點道理,但王賢榮被怪罪卻未免有些冤枉。報社跟包雲河招呼都不打,又怎麼會和王賢榮通氣?王賢榮事先一無所知,又怎麼能夠阻止這次報道的出籠!像上次“掉鍾事件”一樣,王賢榮又被包雲河莫名其妙地責怪了一回。

罵完了,包雲河立即作出安排:“你趕緊去辦兩件事。一是把局機關和所有二級單位今天的報紙都收上來,這事你馬上就去辦。二是找報社交涉一下,叫他們不要再揪著這事做什麼文章了。”

田曉堂答應道:“好的,我這就去落實。”

收完報紙,已是上午11點多鍾了。田曉堂趕忙給報社一把手符社長打電話。符社長和他是老鄉,以前打過幾次交道,相互還算熟。符社長聽他說中午要請自己吃飯,欣然答應,說:“田老弟做了局領導,我還沒敲你竹杠呢。行啊,中午我把別的飯局推了,過來喝你的酒。”

田曉堂帶著王賢榮趕到預定的酒店包廂,剛點過菜,符社長就到了。寒暄一番,符社長笑著說:“我剛才接了你的電話正納悶呢,你小子向來是一毛不拔的,無緣無故怎麼會接我吃飯呢,後來仔細一看今天的報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我們報社幫你們做了正麵宣傳,郝老局長的事跡很感人嘛,你這擺的是一桌答謝宴吧?”

符社長的話讓人不好理解,一社之長怎麼還不知道自己辦的報紙上登了些什麼呢?事實上,符社長在報社實行的是業務總編負責製,具體的采寫編輯業務他是甩手不管的。其實他也管不好。符社長是軍人出身,文化底子不厚,過去帶兵很在行,但做文字工作實在有些難為他。不過,符社長也有特長,善於抓經營。他剛從部隊轉業到報社時,任的是副社長,分管廣告經營工作。不想兩年間,他帶領廣告營銷團隊竟將廣告收入翻了三番,堪稱奇跡。上級領導不由對他刮目相看了,老社長退下後,就把他扶了正。符社長做了一把手後,行事更是大膽,啟用了一批年輕人做總編、副總編,放手讓他們創新辦報理念和模式,並實行績效工資製,大幅度提高員工報酬,這樣報社上下積極性空前高漲,不僅經營收入節節攀升,而且報紙辦得越來越生動活潑,受到了各方好評。

田曉堂說:“你說的沒錯,我們正是為這篇報道找你。不過,我們不是來表達謝意的。”

符社長覺得奇怪了,說:“幫你們宣傳好人好事,你們不感謝,難道反而還要責怪我們嗎?”

田曉堂微微一笑,說:“責怪也談不上,但這篇報道確實有些不合適。”

符社長說:“怎麼不合適?難道那個農婦說的不是事實?”

田曉堂說:“她說的倒是一點不假,不過……”他湊近符社長,壓低聲音,把郝局長受到立案查處的情況作了介紹,但略去了包雲河受牽連,又到上麵做工作等相關細節。

符社長這才恍然大悟,但仍有些不以為然,說:“即使是這樣,我們又有多大錯呢。報道裏隻講他幫扶弱勢群體傾心盡力,又沒講他是個廉潔自律的好幹部。看人要一分為二,功是功,過是過嘛。”

田曉堂知道符社長這樣說不過是在狡辯,為手下人開脫,也就不跟他較真。隻是和王賢榮一起端著酒杯站起身來,敬符社長的酒。

符社長嗞地一聲啜了一大口,佯裝生氣地說:“早知道你們擺的是鴻門宴,我就不來了。”

田曉堂哈哈一笑,說:“鴻門宴還談不上吧?不過,你也不能說你們做得一點沒錯。報道一個老局長,總該跟有關部門,跟我們局裏打聲招呼,征求一下意見吧?”

符社長說:“如果報道一個活人,我們肯定是要征得紀委、組織部同意的。但郝局長已去世一年,去年開追悼會也給了他很高的評價,一個已蓋棺定論的死人還會有什麼問題呢,加上要搶時間抓報道時效,這才疏忽大意了,省去了核查程序。不過,我們的報道既然已弄出來了,你們就不必跟一個死者太計較。”

田曉堂覺得符社長的話耐人尋味。生活中也確實如此,對活著的人苛刻,而對逝者卻要寬容得多。計較一個已亡故的人,有什麼意思呢?其實並不是誰要計較死者,這其中另有隱情,又不便告訴符社長,田曉堂就隻有不辯解,隻是招呼符社長吃菜喝酒。

酒至半酣,符社長爽快地說:“我知道這頓飯不會白吃,你們有什麼要求,就直說吧。總不至於要我們登個致歉信,對讀者說某篇稿子發錯了,請大家不要相信!”

田曉堂笑道:“我們哪敢有過分的要求,隻不過請報社不要再弄什麼後續報道之類,炒作這個事。另外,最好是把報社網站上的這篇文章刪掉,盡量減少對外傳播……”

符社長搖了搖頭,無奈地笑了笑,說:“我一貫不幹涉總編辦報,特別是搞輿論監督,我是堅決支持他們的,除了書記、市長外,任何人說情都不行。但今天你們找了我,我不答應吧,太不給你們麵子了。答應吧,又有損我的威信。你們也不是外人,跟你們說個實話,我這人文化不高,報社卻是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可他們都服我這個大老粗管。為什麼?因為我尊重他們,對他們放權、放手、放心,讓他們人盡其才、才盡其用,付出了就有回報,而我則樂得當個甩手掌櫃。我的威信就是這麼樹起來的。可你們今天提這些要求,就讓我左右為難了。如果答應你們,我的威信就要下降幾個百分點……”

田曉堂知道符社長的話半真半假,隻怕是故意賣關子,就說:“這事肯定是有難度的,不然就不會來求你社長大人高抬貴手了。你先不用急,能答應就答應,萬一不能答應,也沒有太大關係。”說著就招呼符社長舉杯喝酒。

離開酒店時,王賢榮按田曉堂的吩咐,給符社長拿了四條軟中華。符社長說:“這麼客氣幹什麼!”邊說卻邊把煙抓在了手裏。

送走符社長,王賢榮悄悄對田曉堂說:“他酒也喝了,煙也拿了,卻連半句痛快話都沒舍得留下呢!”

田曉堂笑了笑,說:“你放心吧,他會照辦的。”

過了兩天,甘來生在車上告訴田曉堂,郝局長的老伴薛姨看到那篇《感念這樣的好局長》後,在家裏大哭了一場,後來就帶著兒女,專程去周傳芬家探望。田曉堂聽後十分感慨,又覺得薛姨有些可憐,不由動了去看一看她的念頭。他正想叫甘來生調頭去薛姨家,突然又意識到有點不妥。要是包雲河知道他去看了薛姨,該會怎麼想呢?這麼思忖著,田曉堂隻好放棄了那個念頭,隻是向甘來生打聽薛姨的近況。

甘來生說:“薛姨身體不太好。她有類風濕的老毛病,最近疼得更厲害了,連走路都不太利索。”

田曉堂問:“她怎麼不去市中醫院抓幾副中藥喝喝呢?據說那裏有個老中醫,用偏方治類風濕還挺有效的。”

甘來生說:“早去看過了。喝了十幾副中藥,也沒見有什麼好轉。”

聽了甘來生的話,田曉堂就知道甘來生隻怕經常在往薛姨家裏跑。他便覺得這小夥子還是個講感情、重情義的人。這樣的部下是忠誠可靠,值得信賴的。

田曉堂吩咐甘來生:“今後薛姨家有什麼事需要用一下車,你隨時跟我說一聲,去幫著跑一跑。”

“好的,好的。”甘來生說道,側過頭來感激地瞥了田曉堂一眼。田曉堂發現,甘來生的眼圈居然紅了。

這天下午,周傳芬來到局裏,找到了田曉堂。麵對她那窘迫無助的樣子,那滿懷期待的眼神,田曉堂心裏很不好受。他隻能跟她解釋,因為市裏政策調整,今年局裏已不可能繼續和她家結對子了。他也委婉地批評她不該去報社,把郝局長幫扶她家的事嚷得世人皆知,這是有違郝局長的本意的,郝局長在九泉之下曉得了這事,隻怕也會不高興的。

周傳芬頓時手足無措,一臉不安,說:“沒想到我好心辦了壞事,早知這樣,真不該……”

田曉堂又說:“雖然局裏不再跟你家搞結對幫扶,但請你放心,對你家的困難,我們不會甩手不管。這樣吧,我們通過其他渠道,幫你爭取點救濟。民政局那邊聽說新設了一種特困救助資金,我哪天替你去問問……”

周傳芬感激得直抹眼淚,說:“謝謝你了,田局長。這幾年,沒少給你們添麻煩。沒有你們,我那個家隻怕早就完了。”

田曉堂從屜子裏取出一個信封來,遞給周傳芬,說:“這是為你家爭取來的5000塊錢,你拿去應應急。這錢交給你,我還有個條件,那就是請你不要張揚,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好不好?”

周傳芬含淚點了點頭,哽咽道:“田局長,我看你和郝局長一樣,也是個大好人,做了好事還生怕別人曉得。我這人就是命好,遇上的全是些好人哩!”

周傳芬千恩萬謝地走了。她走後,田曉堂感覺心情特別暢快。那5000塊錢,並不是從別處爭取來的,而是他自己掏的腰包。自從分管大財務後,時不時有人給他送上個信封,大錢他不敢拿,幾百塊的小錢推辭不掉,才勉強收下。這樣得到的錢自然不會多,積積攢攢,才湊齊了5000塊錢。田曉堂覺得,送給周傳芬是這5000塊錢最好的去處,在她那裏它才會發揮最大的作用。田曉堂自己其實也談不上多富裕,把這筆錢給了周傳芬,盡管這錢是人家奉送的,田曉堂心裏多少還是有些心疼。不過他一點也不後悔。一想到自己這個善舉,他心裏就湧動著一股不可言說的快樂和滿足。

田曉堂暗想,贈人玫瑰,還真是手有餘香哩!

4、一封匿名舉報信

沒等田曉堂想好怎麼應對“潔淨工程”出現的問題,包雲河突然決定去戊兆看一看。

在田曉堂的陪同下,包雲河來到戊兆,先聽了陳春方的彙報,然後又興致勃勃地去查看現場。

到現場的時候,華世達也趕過來了。一行人又跨過那座已走過數次的石橋,踏上從腳下一直綿延開去的水泥稻場,包雲河麵對眼前的巨大變化,顯得分外興奮。陳春方則不失時機地湊在旁邊,介紹建設情況,包雲河邊聽邊頻頻點頭,目光裏滿是對陳春方的欣賞和讚許。

田曉堂又有意地掉在了隊伍的後頭。他看不得陳春方那副得意的樣子,看到陳春方那醜陋的嘴臉和無恥的表演,就感到惱火、惡心,這讓他進一步下定了非把捂著的問題揭發出來不可的決心。他明白,對此事要講鬥爭策略,講迂回藝術,決不可操之過急,意氣用事。而正是這一點,又讓他覺得特別鬱悶。揭露工程質量問題,明明是件正大光明、正氣凜然的事情,卻不得不去偷偷摸摸、神神秘秘地做,也真夠憋屈的。他不由想起了鄭良。鄭老先人當年嫉惡如仇,用雷霆手段打擊貪官汙吏和惡霸,上上下下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就連他的頂頭上司巡撫大人都得罪盡了,他的骨頭也真夠硬的,那個“硬頸縣令”的美譽絕非浪得虛名。和這位先賢相比,田曉堂自歎弗如,暗暗感慨鄭老先人當年真是太不容易了。可轉念又想:個性強硬固然快意恩仇,卻難免頭破血流,四處樹敵,鄭良最後不是被逼得連官職都辭掉了嗎?或許,還不如適當地講點虛圓靈活,才有利於保全自己,進而實現更大的作為。

從戊兆回來的當晚,田曉堂躲在家中的衛生間裏給薑珊打電話。得知她是一個人在家,才對她說:“我考慮了幾天,也沒想出什麼好點子。可這事不能再拖了。我看不如這樣,就整一封匿名信吧,這辦法雖然拙了點,應該還是管用的。”

薑珊輕聲道:“我聽你的。你說吧,舉報信怎麼弄?”

田曉堂說:“自然要以知情群眾的口吻寫,語句不必太通順,還要有些錯別字,但對一些具體細節得說清楚,讓人覺得真實可信。你家裏沒電腦吧?那隻有趁晚上單位沒人的時候,偷偷將信打印出來,再把電腦上的文檔刪掉,千萬不能讓別人發覺。”

薑珊說:“好的。你說信寄給哪些人合適?”

田曉堂說:“不用寄太多,就給唐市長、韓副市長和包局長各寄一份吧。”

薑珊說:“行,我今晚就去辦。”

田曉堂又叮囑道:“信封上的字也不要手寫,要打印了再貼上去。還有,你在弄這些的時候,最好戴個手套。”

薑珊問:“戴手套幹嘛?”

田曉堂說:“我的意思還不明白嗎,你不能在信紙和信封上留下指紋呀。”

薑珊悄悄笑了,說:“你也過於謹慎了吧?有這個必要嗎?”

田曉堂嚴肅道:“還是小心些為好。寧可把情況估計得複雜一些,也不能疏忽大意。要是萬一被人發現信上有你的指紋,那就把你害慘了,我是沒法原諒自己的。所以,請你務必按我的要求去做,一定要格外小心。”

大概是田曉堂說得有些動情,薑珊聽了很受感動,沉默了片刻,才柔聲道:“好的,我會照辦的,你放心好了。也謝謝你為我考慮那麼多。”

田曉堂打完電話,打開衛生間的門,卻見周雨瑩正鬼頭鬼腦地站在門外。田曉堂不由笑了,問:“你待在這兒幹什麼?”

周雨瑩說:“你怎麼像是在打電話呢?”

田曉堂說:“誰規定在廁所裏就不能打電話了。剛才一個同事打電話過來,我接了。”

周雨瑩卻不大相信,仍用懷疑的口氣說:“一個同事打電話,還講那麼長時間?該不是你故意躲開我,和哪個狐狸精在電話裏**吧?”

田曉堂啞然失笑道:“你的想象力也太豐富了!我這人一貫潔身自好,百毒不侵,什麼樣的狐狸精也休想纏住我!”

周雨瑩卻麵帶憂色,說:“難說啊,人都是會變的。你現在跟以前大不一樣了,當了副局長,手中握有財權,人也長得還算瀟灑,不知有多少漂亮女人想打你的主意呢。我就怕你把持不住,被人家勾引利用了,既影響自己的前途,說不定還會把這個家拆散呢。”

田曉堂大笑,說:“沒那麼嚴重吧?你過慮了。”又問:“你這兩天沒去盯人家唐市長的夫人啊?”

周雨瑩搖了搖頭,說:“唐市長的年輕丈母娘過來了,她天天在陪母親,哪有閑工夫打麻將!她不喊周青打麻將,我又哪有接近她的機會呀!”

匿名信寄出後,田曉堂一直在焦灼地等待著。可一連過去了好幾天,卻不見任何動靜。他悄悄觀察包雲河,也沒看出一點異常,不免有些慌張。暗想:舉報信應該早就寄到了啊,就算包雲河收到後把信壓下來,不去聲張,可唐市長、韓副市長呢,難道他們對這封信也是無動於衷嗎?

不管田曉堂多麼疑惑和焦躁,十天過去了,依然是風平浪靜、波瀾不驚。田曉堂越來越氣餒,不由胡亂猜疑起來:莫非那舉報信被半路攔截了?

這期間,薑珊也是一直焦急不安。她發短信問:“怎麼樣?”田曉堂回道:“沒動靜。”想了想,又發了“沉住氣”三個字過去。他知道薑珊的壓力比他還大,就想用這三個字來鼓勵一下她。其實他自己也快沉不住氣了。

到了第十一天,包雲河突然把田曉堂叫了過去,麵無表情地拿出兩份材料,冷冷地說:“你看看吧。”

田曉堂接過材料,一看正是薑珊弄的那個舉報信,心兒不由狂跳起來。他將信大致翻看了一下,不禁暗自大喜,可表麵上卻不露聲色。這兩封一模一樣的信,是分別寄給唐市長和韓副市長的,兩封信上有兩位市長的親筆批示。唐市長批道:質量無小事。請雲河同誌就反映的問題認真核查,並將結果報我。田曉堂知道這個批示的分量不輕,看來問題還是引起了唐生虎的高度重視,特別是那句“將結果報我”,就有親自督辦的意味,更讓人不敢敷衍、糊弄了。而韓副市長的批示卻很簡單,也很滑頭,就是一句話:轉包雲河局長閱。不帶一點傾向,也沒表什麼態。

見田曉堂從信中抬起了頭,包雲河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從信中反映的情況看,不像是編造的。難道真有質量問題?你到戊兆去過多次,就沒有發現一點蛛絲馬跡嗎?”聽這口氣,顯然是在責怪他了。

田曉堂卻暗覺好笑。你包雲河又不是沒去戊兆看過,怎麼就沒發現一點問題呢?你發現不了的問題,我又怎麼能發現呢?又想寄給包雲河的那封舉報信包雲河肯定早就收到了,隻不過一直壓著,今天見了唐市長和韓副市長的批示,特別是看到唐市長的批示措詞嚴厲,再也不敢不聞不問,這才把他叫過來,著手處理這件事。田曉堂心裏這麼想著,嘴上卻說:“看了信,我感到很震驚。我跟您的預感一樣,信中反映的問題隻怕是真的。隻怪我平時督辦不力,沒有及時發現問題。在這裏,我先向您作檢討!”

包雲河說:“責任並不在你,在於陳春方。陳春方這個狗東西,膽子還真不小,居然敢日弄我!老子差點上了他的當!看我怎麼收拾他!”

田曉堂看著包雲河怒氣衝天的樣子,也不知包雲河在他麵前發陳春方的火,是故意做個樣子呢,還是真的動了氣,就隻是不輕不重地說:“陳局長也真是的,這麼大個工程,怎能在質量上開玩笑呢!”

包雲河霍地站起身來,拿上不鏽鋼茶杯,大聲說:“走吧,我們現在就去戊兆!”

途中,田曉堂偷偷給薑珊發短信,發的是“OK”兩個字母,薑珊立即回短信,隻有一個字:“耶!”看到這個字,田曉堂可以想見她喜不自禁、歡呼雀躍的樣子。他暗想,包雲河收到寄給自己的舉報信後,應該早已找過陳春方,陳春方隻怕早已想好應對之策了,今天這趟戊兆之行不過是一場“表演秀”而已!又想,包雲河是把“潔淨工程”作為自己的重要政績來打造的,應該不會允許在工程質量上打折扣,這樣看來問題隻怕都出在陳春方身上,包雲河事先不一定知情,他對陳春方恨鐵不成鋼,說不定也不是裝的。

到了戊兆縣局,陳春方卻不在局裏,薑珊把他倆迎進門,彙報說:“陳局長去了縣政府那邊,剛才華縣長打電話來叫他過去的,據說有二十多個農民上訪,華縣長請他去協助處理。”

田曉堂心頭不由一凜,暗想他們該不是為“潔淨工程”質量問題集體上訪吧。包雲河卻沒有多問,站起身來大手一揮,說:“我們幹脆也去華縣長那裏吧。”

上車時,田曉堂沒有和包雲河一起坐奧迪,而是和薑珊一道上了縣局的那輛廣本。在去縣政府的路上,薑珊告訴了他農民上訪的實情。他的猜測果然沒錯。這二十多個農民,正是衝著工程質量問題而來的。上次出現輕微塌陷和裂痕後,陳春方指使施工隊老板用錢封了口,一直沒有人告狀。昨日,另外一個村子又出現了同樣的問題,陳春方準備像上次那樣處理,不想這次他卻沒有那麼好運了。原來,這次出現問題的那個村子曆來民風剽悍,有告狀打官司的傳統,村民可沒有那麼好打發了。他們把損毀的現場拍成照片,今天上午組織了二十多個人,帶著照片浩浩蕩蕩上訪來了。他們打出“我們不要豆腐渣工程”的大字橫幅,堵住縣政府大門,在門口吵吵嚷嚷,驚動了華世達,引起了華世達的震怒,這才把陳春方叫過去。薑珊搖頭歎道:“真沒想到,問題竟會接二連三地暴露出來。”縣局的司機坐在前麵,田曉堂不敢放開說話,就隻是說:“他呀,真是昏了頭了!”

到了縣政府,見那二十多個農民已不再堵門,卻還是圍在一樓信訪局前,不過情緒已平穩多了。上樓時,薑珊向一位信訪局幹部打聽情況,那位幹部悄悄告訴她,這些人可不好惹,他們剛才已說了,如果得不到華縣長明確的處理意見,他們絕不會善罷幹休。田曉堂在一旁聽到這話,暗想早知道這些農民會這麼不依不饒地告狀,他和薑珊就用不著那麼煞費苦心地假借農民之名,寫什麼匿名信了。

上了三樓,老遠就聽見華世達在訓斥陳春方。田曉堂走在包雲河身旁,無意中注意到,聽到華世達的責罵聲後,包雲河的眉頭蹙得更緊了,臉色也變得越發陰沉。田曉堂就明白,包雲河是對華世達斥責陳春方感到不高興了。陳春方是包雲河的老部下,也是他的親信,他覺得陳春方就像是自己的兒子,隻能由他這個“老子”任意打罵,別人如果也衝陳春方發脾氣,他就像是自己的兒子受了欺負,自然不會高興了。

來到三樓最西頭的一間接待室門口,華世達看見他們,才停下對陳春方的斥責,迎過來握手。

坐下後,包雲河剜了垂頭喪氣的陳春方一眼,開口就罵:“看你狗日的幹的好事,上麵驚動了唐市長、韓副市長,下麵弄得民怨沸騰。你說說看,誰借給你這麼大的膽子?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問題到底出在哪裏?你給老子說實話,不許遮遮掩掩。”

陳春方覷了包雲河一眼,才吞吞吐吐地說起話來。他作了自我批評,但涉及到問題實質時卻閃爍其詞,一味搪塞。他的意思誰都聽得懂,他是想把責任往施工隊老板和薑珊身上推呢。他講得囉囉嗦嗦,卻沒有誰叫他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