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書記對田曉堂起了疑心(2 / 3)

張矢忙說:“不是,不是,我想跟他見個麵。雖說大恩不言謝,但他幫了我那麼大的忙,我還是想當麵表達一下謝意。”

田曉堂說:“這樣啊。好吧,我告訴你,你記一下。”

2、到底誰有病?

下午4點半,田曉堂剛下課,就接到裴自主的電話。裴自主告訴田曉堂,他受華世達的安排,去下麵縣裏接回了在那裏做測量工作的鍾林愛人。裴自主說:“她不能接受鍾林自殺身亡的事實,一到醫院就昏倒過去。搶救了半天,才蘇醒過來。”

田曉堂擔心地問:“她現在的精神狀態還穩定嗎?該不會有事吧?”

裴自主說:“她現在倒是沒事了,可你和華局長卻有了事。”

田曉堂驚訝地問:“怎麼啦?”

裴自主說:“她醒後,接受了專案組的調查,一口咬定鍾林不會主動自殺,他一定是受了什麼強烈的刺激。專案組辦案人員告訴她,鍾林胃裏安眠藥的成分已經化驗出來了,是苯巴比妥。這讓她越發認定自己的判斷沒有錯。她說,鍾林一直以來服的都是安定,從未用過苯巴比妥。鍾林也從未自己去買過安眠藥。而且,這超量的苯巴比妥在藥店是不易買到的。因此她認為,鍾林吞服的超量苯巴比妥是別人買了交給鍾林的,甚至還有可能是別人逼著鍾林咽下的。”

田曉堂無來由地說:“她該不會懷疑我和華局長吧?”

裴自主說:“她沒有明說,但我看隻怕有這個意思。她講了你和華局長身上的不少疑點。她還特別提到,你昨晚深更半夜往她家裏打電話,心急火燎地說有重要事情找鍾林。”

田曉堂有點哭笑不得,不由搖頭歎道:“她真是昏了頭了,怎麼能這樣呢?”他印象中的鍾林愛人並不是一個不明事理的人。對於他給予鍾林的種種關照和幫助,她一直心存感激。他沒想到,受丈夫自殺這一突發事件的刺激和打擊,她竟變得這麼糊塗,還真懷疑到他和華世達頭上。

裴自主說:“攤上這麼大的不幸,她一時腦子有些迷糊,倒也可以理解。既然她對你和華局長有懷疑,又把這種懷疑報告了專案組,我看你倆還是小心點為好。”

田曉堂說:“你放心吧,沒事的。”

收了線,田曉堂默想了一會兒,決定給鍾林愛人打個電話,一是勸慰她節哀,二是向她澄清事實,消除不該有的誤會。他翻出鍾林愛人的號碼,撥打過去。可鈴聲響了半天,卻始終沒有人接聽。

過了幾分鍾,他再次撥號,依舊無人理睬。他猜她隻怕是不願接他的電話,不由得長歎一聲,無奈地收起手機。

晚上7點半鍾,華世達再次打來了電話。

華世達說:“我想給鍾林開個追悼會,並且還要隆重一些。”

田曉堂立即表示讚同:“是應該好好送一送他。”

華世達說:“到時候我來致悼詞,讓局機關全體同誌和二級單位中層以上幹部都參加吧。”

田曉堂沒想到華世達把規模搞這麼大,不禁擔心地問:“您這個想法好是好,隻是唐書記能同意嗎?”

華世達說:“唐書記哪會同意!他隻想不聲不響地火化掉算了。但我不會聽他的,這個追悼會非開不可。不然,我怎麼對得起鍾林兄弟啊!”

田曉堂很支持開追悼會,卻不免又為華世達捏了一把汗,怕他這樣公然跟唐生虎較勁,會惹得唐生虎對他下手更重。便建議道:“您最好還是做一下唐書記的思想工作。您自己不便去做,可以請旁人幫忙嘛。比如,可以請甘泉水書記幫您去勸一勸唐書記。哎,甘書記去北京跑項目已有好些天了,也不知回來沒有?”

華世達說:“還沒回來,我跟他聯係過。你不用擔心我,我反正已把唐書記得罪盡了,再多得罪一次又有什麼關係呢?這樣吧,追悼會就定在後天上午開,後天是周六,你一定要趕回來參加。”

田曉堂滿口答應:“好的,明天下午我就回雲赭。”緊接著問:“娜美寧今天應該停產了吧?”

華世達說:“上午就徹底停了。眼下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哪個還敢不停產,除非他吃了豹子膽!”

田曉堂又問:“姚開新有什麼反應嗎?”

華世達說:“還不清楚。他昨天就跑到佛山去了。上午停產後,也不見他來個電話,我一時又顧不上聯係他。”

田曉堂哦了一聲,心裏不免有些擔憂。

華世達又談起了鍾林:“我今天老在想鍾林這個人,越想越覺得他真是難能可貴啊。我為過去沒有好好地認識他、理解他而感到自責,也為自己沒有保護好他而感到愧疚。鍾林有鮮明的個性,又是個理想主義者,他很像早年的我呀。我現在渾身的棱角已快被磨光了,他卻一直保持著那份銳氣,直至走到生命的盡頭。鍾林的血性和剛直不阿,像極了100多年前的戊兆縣令鄭良,但他比鄭老先人更徹底,寧為玉碎,也決不為瓦全。鍾林的理想主義色彩,又跟我特別相似,但我沒有他純粹,他為信念而活著,又敢為信念而死……”

田曉堂感歎道:“對鍾林,我一直惺惺相惜。我欽佩他,也多次委婉地勸過他,可他根本聽不進去。他好像是個特立獨行者,是個另類。唐書記認為他是被動地服下藥物的,背後一定還有黑手,他愛人也覺得他不會主動自殺,隻怕另有隱情。他們都不相信他是因抑鬱症而起。我也認為他的自殺雖與抑鬱症有一定關係,但關係不是太大。如果不堪忍受抑鬱症的折磨占了主導因素,他會走得更倉促,更果斷,不會有一絲的留戀。而他跳樓時顯得優柔寡斷,這說明他在藥物發揮作用前頭腦還是相當清醒,思維是正常的。他之所以在跳樓前先吃安眠藥,是想斬斷一切退路,怕上了樓頂不敢往下跳,也是為了防止萬一沒跳成或即使跳下去了卻沒死成而蒙受羞辱。我看他不乏大勇氣,卻少了一點小膽量!我這麼說,您大概不會認同吧?”

華世達說:“你說的有些道理。在某些人眼裏,鍾林是個抑鬱症患者,所以才會做出這等傻事來。可照你說的,鍾林其實還是個正常人。他沒有病,有病的是那些自認為沒病的人。或者說,他的病還不算重,真正病重的倒是那些苟活者。”

田曉堂說:“是啊。我覺得,我們隻怕都是有病的人,隻是自己渾然不覺啊。”

華世達說:“鍾林是麵鏡子,照出了我們的病,也照出了這個世界的荒誕。這些年來,我雖然也有過妥協,但總體上還是在苦苦堅守,堅守心中的某種信念,堅守為官的底線。可看看鍾林自殺前後,想想他的死又能喚醒什麼,我隻感到滿心蒼涼,覺得自己的所謂堅守沒有多大意義,有種看破一切的絕望。”

田曉堂沒想到華世達情緒如此低落,他不好迎合,可又不能不表明一下態度,就隻好對著手機重重地歎息了一聲。

剛結束與華世達的通話,張子亮的電話又打了進來。田曉堂有些意外,張子亮很少跟他打電話,除非有比較重要或者緊急的事情。這會兒張子亮找他幹什麼呢?田曉堂滿心疑惑,忙撳下接聽鍵。

張子亮沒有寒暄就直接問他:“您在省委黨校嗎?這兩天會不會回來?”

田曉堂答道:“明天下午我就會回雲赭。你有事嗎?”

張子亮輕輕哦了一聲,沒有直接回答,隻是說:“等您回來後,我們再聯係吧。”說完就啪的掛斷了電話。

田曉堂有些發愣。他聽出來了,張子亮的語氣顯得有點慌亂,而且匆匆說了兩句就急忙掛斷電話,也沒說個具體事情,顯然是不方便多說。田曉堂不由有些緊張。他想,該不是唐生虎受鍾林愛人的影響,也懷疑到他頭上來了吧?

田曉堂正在胡亂猜測,手機鈴聲突然又炸響了,把他嚇了一跳。這次打電話來的是符有才。

符有才問他知不知道張矢在哪裏。田曉堂覺得奇怪,說:“張矢不是在雲赭嗎?他找我問過您的手機號碼。他沒跟您聯係?”

符有才說:“我知道他在雲赭,可並不知道他在什麼具體地方。他下午跟我聯係過,約我晚上8點鍾在一起喝茶,好當麵向我道謝。可現在8點鍾早過了,他電話沒有打來,人就像蒸發了。我打過去,他的手機竟然關了機。這是唱的哪一出呢?”

田曉堂聽了也覺得不對勁。張矢把符有才視為恩人,絕不會貿然失約。現在他不僅失了約,而且連手機都關了,這說明他很可能出現了意外。會是什麼意外呢?田曉堂不敢往下深想,就寬慰符有才道:“您再等等吧。說不定是他手機沒電了,一時才沒法跟您取得聯係。”

符有才說:“好吧,我再等等看。”

結束通話,田曉堂忙把手機鈴聲設成了震動。今天他頻頻接到電話,聽到的都是壞消息,他的神經已經十分脆弱,再也受不了手機鈴聲的刺激了。

田曉堂想了又想,覺得放心不下,便決定找老同學劉向來,托他打聽一下專案組那邊的情況。

劉向來倒沒推辭,答應道:“專案組的副組長是我的一個鐵哥們,我去他那兒打探打探。不過,我可不敢打保票,他一定就會把內情抖給我。”

田曉堂說:“如果他不願講就算了,你也不要為難他。”

劉向來說:“好吧。娜美寧出的事,跟你關係大嗎?你該不會受牽連吧?”

田曉堂說:“現在還很難說,得看事態怎麼發展。”

劉向來說:“你有什麼麻煩,就早點對我說。要是我能夠幫你,也好盡快想辦法。”

田曉堂不免有些感動,說:“真有什麼事,我會找你的。”這些年來,田曉堂遇上了什麼難處,第一個想到的總是劉向來。劉向來交際廣,三教九流的朋友多,七找八找,總能幫上他的忙。

劉向來說:“行。專案組那邊的動靜,我問到了就給你回話。”

晚上11點鍾,田曉堂已經躺下,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田曉堂以為是符有才打過來的。他想大概是符有才聯係上了張矢。可一看畫屏,卻是劉向來。

田曉堂問:“你這麼快就打聽到啦?”

劉向來說:“我剛才一接完你的電話,就馬上跟那個公安局的鐵哥們取得了聯係,可他當時還在局裏開會,不方便多說。隻到他回了家,才打電話過來,講了一些內情。他反複強調,這些情況千萬不能泄露出去。”

田曉堂說:“你放心,我會爛在肚子裏的。”

劉向來說:“專案組抓得很緊。他們已從幾個方麵在開展調查,一是通過技術手段,對鍾林近幾天手機來往電話進行篩查分析,看他跟哪些人有過聯係,都說了些什麼;二是查看城區監控視頻資料,查找鍾林近幾天的行蹤,看他去過哪些地方;三是找鍾林愛人進一步詢問情況,查看鍾林患抑鬱症的相關診斷治療資料;四是追查那個向省都市報報料的人。另外,他還告訴我,市紀委已開始追究排汙事故的監管責任。”

田曉堂說:“看樣子他們是動了真格,也不知目前發現什麼線索沒有?”

劉向來說:“好像還沒有。也有可能他們發現了,隻是那個鐵哥們對我有所保留。”

田曉堂躺回床上,心裏亂糟糟的。今天短短一天,發生了太多意想不到的事情,留下了太多的疑團和懸念。他不知道,明天還會發生什麼意外,華世達會有什麼變故,他又會遇上什麼麻煩。

他又想到了張矢。符有才再也沒打電話來,看來張矢還是杳無音信。張矢到底去了哪兒?為什麼手機會一直關機呢?

3、追悼會

第二天早上,田曉堂起床後幹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省委黨校大門左側的報亭裏,買了一份當日的省都市報。他沒等回到宿舍,就站在街頭匆匆翻看起來。

他滿心祈望省都市報不再出現與娜美寧有關的報道,萬一出現了,也盡量不要涉及市領導。可是,他的祈望完全落空了。當他翻到A6版時,一下子傻了眼。

A6版用半版的篇幅續報了關於娜美寧的三件事:一是該報記者張矢在采訪中被雲赭市公安部門無理扣押長達5個多小時,從昨晚7點多鍾一直關到淩晨1點鍾才放出來;二是機關幹部鍾林找市委書記反映娜美寧問題遭拒後,服藥跳樓自殺;三是據知情人反映,娜美寧排汙未能及早停產的主要原因,是雲赭市的主要領導不同意。

將A6版的內容瀏覽一遍後,田曉堂拿著報紙的手在發抖。他知道,這半版報道的威力不亞於幾枚重磅炮彈,弄不好就會把整個雲赭炸個人仰馬翻。昨晚符有才與張矢聯係不上,他就懷疑張矢可能已遭軟禁,可他又覺得唐生虎不會幹這種蠢事,便不敢確信自己的懷疑究竟對不對。現在,事實已經很清楚,他的懷疑沒有錯,唐生虎還真敢這麼蠻幹。他沒想到唐生虎那麼精於算計的一個人,竟然也會犯一時的糊塗。唐生虎大概是想借扣押張矢嚇一嚇省都市報,哪想省都市報不但沒有被嚇住,反而動了雷霆大怒,幹脆將記者被扣的真相公之於眾。不僅如此,他們還一不做二不休,徑直揭露雲赭市主要領導在娜美寧排汙事件中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盡管沒點唐生虎的名,但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這“雲赭市主要領導”是指誰。一般來說,像省都市報這種媒體,在做省內批評性報道時,都是留有餘地的,絕不會把矛頭直指地市大員。而現在他們竟然不管不顧地擺出趕盡殺絕的架勢,顯然是要狠狠地報複唐生虎,讓唐生虎為他的魯莽和草率付出慘重的代價。這樣一來,唐生虎的政治生命就越發岌岌可危了。

一上午,田曉堂坐在教室裏都心神不寧、魂不守舍。下課後,他突然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那人自稱是專案組辦案人員,讓他本周內回去接受調查。田曉堂不冷不熱地應付道:“我這兩天會回雲赭,回來後再跟你們聯係吧。”

田曉堂回到宿舍,一關上門,就急忙撥打華世達的電話。可鈴聲響了半天,華世達就是不接,田曉堂隻得收起手機。

一刻鍾後,華世達打電話過來,告訴他剛才正在專案組那邊,不便接電話。

田曉堂問:“他們都調查了些什麼?”

華世達說:“他們已經知道,鍾林在前天去我辦公室找過我,昨天早上去市委途中,在我所住的‘世紀豪庭’大門口又碰見過我,還攀談了好幾分鍾。他們問我兩次見到鍾林,都談了些什麼。”

田曉堂有些不解:“他們怎麼知道鍾林在‘世紀豪庭’大門口碰見過您?”

華世達說:“他們把昨天從鍾林住處到市委沿途的監控視頻都調出來一一檢查了。‘世紀豪庭’的大門口有兩個監控攝像頭,正好把我和他照進去了。”

田曉堂又問:“您跟專案組是怎麼說的?”

華世達說:“還能怎麼說,實話實說唄。當時跟鍾林說了些什麼,都一五一十地向專案組彙報了。前天鍾林去辦公室找我,情緒十分激動,說要去見唐書記,當麵懇請唐書記下令停產整頓娜美寧,我當時正為這事急得不行,就說你去反映一下情況也行,隻是不要亂來。昨天早上在小區大門口碰見他,他說我這就去市委找唐書記,我當時已知道龍書記不會來,唐書記應該信守承諾,讓娜美寧停產,可又怕唐書記出爾反爾,就想鍾林去找一下,對唐書記施加點壓力也好,便對鍾林說你早去早回,如果見到了唐書記,說話要委婉些,情緒不要激動,也不要一味糾纏。如果唐書記沒空見你,你也不要大吵大鬧。我說了這些話,他怔怔地望著我,表情有些怪異。我當時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有那種表情。要是早知道他這一去就沒打算活著回來,我肯定會攔下他,說什麼也不會放他去市委。”

田曉堂一聽就擔心起來:“您怎麼能照實說呢?您沒盡力阻止他去市委上訪,沒把矛盾消滅在萌芽狀態,這就是您的責任,您的罪狀啊。您編幾句假話,誰又能辨別真偽?當時又沒第三人在場,那監控裝置也不能把你們的對話都清晰地錄下來吧?”

華世達說:“我不想撒謊,撒了謊就太對不起鍾林了。鍾林的死,讓我看透了許多東西,也看淡了一些東西,我已無所謂了。要打要罰,隨他們的便吧。明哲保身的那一套,我學不來。”

田曉堂頗為吃驚,他沒想到華世達這麼倔強,這麼消沉。他不好再說什麼,隻得換了一個話題:“今天的省都市報您看到了吧?”

華世達說:“早看過了。雲赭市麵上賣的省都市報一大早就脫銷了,A6版還被人們拿去複印,四處散發……真不該扣留那個記者啊,這是自找麻煩,不明白唐書記他們是怎麼想的。”

田曉堂說:“今天的報道對唐書記是致命的。就怕他惱羞成怒,會變本加厲地找下麵的人當出氣筒、替罪羊……專案組也找過我了,我不知道他們會問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