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岩東眼圈一下子紅了,幾乎要流下淚來,激憤道:“庹書記這人心胸太狹隘了,我隻不過是因工作關係跟縣長走得近,加之無意中又有幾件小事得罪了他,他就容不下我,一次又一次剝奪我進步的機會……鄰縣有個幹部,當年跟我同時做的政府辦主任,現在人家已一步步提成了縣委副書記。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哪!”
田曉堂安慰道:“他也隻能壓製你一時,不可能壓製你一輩子。目光放長遠些吧,戊兆的格局遲早會發生變化的。我現在做這個縣長,特別需要你的支持,請你跟著我好好幹。你放心,今後進步的機會還有很多……”
田曉堂簡直是在封官許願了,但細究起來,他好像又什麼也沒承諾。王岩東不笨,馬上聽懂了他話中的深意,臉上便放出光來,拍著胸脯表態道:“田縣長,我跟定您了。俗話說得好,士為知己者死。撇開您的縣長身份不談,就衝您待人這麼真誠,對我這般信任,我也會一心一意跟您走。”
田曉堂欣慰地笑著,點頭道:“好,好啊!”他要的,就是這句話。
王岩東說:“現在戊兆的領導班子,表麵上看好像一團和氣,背後其實……庹書記拉幫結派,排斥異己……”他突然變得吞吞吐吐起來,話沒說完,就打住了。
田曉堂猜測,王岩東隻怕還是有些顧慮。當著縣長的麵,這麼放肆地議論縣委書記,畢竟還是不大好。便坦率道:“我對戊兆的情況知之不多,很需要你提供一些真實的內情。你把你所知道的,盡可能地告訴我吧,不必有任何隱瞞。”
王岩東這才完全放開,說道:“我不是一個喜歡搬弄是非的人,隻是為了讓您了解實情,今天才敞開了說。庹書記對縣長這個搭檔似乎有一種天然的排斥,華縣長、李縣長都曾被他打壓得苦不堪言。對跟自己意見不合,不那麼聽話的副職領導,他也毫不留情。淡縣長很有血性,以前李縣長盡量不跟庹書記發生正麵衝突,淡縣長卻不管那麼多,時不時就在會上頂頂嘴,唱唱反調,庹書記很煩他,處處跟他過不去,淡縣長卻不大在乎。您大概也知道,在決定您來做縣長之前,淡縣長是有希望做代縣長的,即使做不成戊兆縣長,也有可能提拔到別處去。就是因為庹書記在背後使壞,淡縣長才失去了升職的機會。尹笑傑副書記以前也看不慣庹書記,跟庹書記提過幾次意見,結果就被庹書記穿了小鞋,副書記一幹就是多年。尹書記現在年紀也大了,升不上去了,就變乖了,置身事外,既不得罪庹書記,也不靠攏縣長,保持中立。現在還有個置身事外的人,我不說您也猜得到,那就是華世達主席。政協本來就超脫,華主席因過去跟庹書記積怨很深,更不會在庹書記手下賣力地幹什麼事,隻是開‘四大家’領導聯席會時到到場而已。在打壓別人的同時,庹書記也拉攏了幾個親信。湯縣長算是他的死黨,雖然身為縣委常委、副縣長,卻隻聽他的,以前很少買李縣長的賬。庹書記曾一心想把湯縣長提成縣長,無奈湯縣長在民主推薦時得票數遠遠少於淡縣長,這事就泡湯了。跟庹書記走得近的人,還有縣委組織部長徐治邦。徐治邦也是庹書記從鄉鎮提上來的。庹書記要掌控人事大權,就必須物色一個服服帖帖的組織部長。徐部長當然很聽庹書記的話,如果不聽話,位子早就坐不穩了。不過,我覺得徐跟湯還是有些不一樣。徐部長這人還是比較規矩的,從不亂來,除了在用人上因屈從庹書記而不敢堅持原則外,倒也沒什麼其他非議。湯縣長卻不同,仰仗庹書記,把占永軍、莫仲乾等親友都關照得很好,而且作風也很霸道,下麵的幹部反響很大……”
田曉堂默默地聽著,並不表露一點態度。他問:“你提到公安局長莫仲乾,我又想起了的士司機被害案。你跟我說句實話,這個案子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就破不了?”
王岩東憤然道:“我看不是破不了,而是不想破。戊兆有幾個案子沒破,隻怕都是這個原因。社會上盛傳莫仲乾跟黑惡勢力有牽連,是他們的保護傘……”
田曉堂微微一怔,說:“看來,莫仲乾確實是指望不上了。那又該怎麼辦呢?”
王岩東說:“您上次提到施響,我覺得這個人還不錯,有辦案能力,為人又很正直,值得信任。隻是這個案子要繞開莫仲乾,再交給施響去辦,不好操作。”
田曉堂若有所思道:“我來想想辦法吧。案子不能老這麼拖下去啊。我們得盡快給死者家屬,給人民群眾一個交代!”
王岩東說:“還有一件事,我想跟您說說。您上任第一天,要去星奧紡織和樂益玻璃看看。本來星奧紡織離得近,我卻安排先看離得遠的樂益玻璃,而且湯縣長和縣電視台記者都隻到了星奧紡織,沒有去樂益玻璃,您知道其中有什麼奧妙嗎?”
田曉堂望著王岩東,道:“我當時就覺得奇怪,一直想問你呢。”
王岩東笑道:“那天您要去樂益玻璃,我想阻攔您,可當時跟您還不熟,不好把話說穿。後來安排先看樂益玻璃,再看星奧紡織,主要是因為湯縣長不想去樂益玻璃。隻派記者去星奧紡織,是我不想讓電視台播出您到樂益玻璃調研的消息。”
田曉堂越發覺得奇怪了,追問道:“湯縣長為何不願去樂益玻璃?電視台為何不能報道?”
王岩東說:“這都與庹書記有關。湯縣長不願去樂益玻璃,是怕冒犯庹書記。我不讓電視台報道,是不想讓庹書記知道這事。他知道了,對您沒好處。”
田曉堂忙問:“難道庹書記對樂益玻璃的肖總有看法?”
王岩東說:“豈止有看法?庹書記恨不得把樂益玻璃從戊兆趕走。他不喜歡肖總,主要是因為兩件事,說起來十分荒唐可笑。第一件事,是在樂益玻璃的開工儀式上,庹書記不小心當眾摔了一跤。他非常好麵子,又覺得摔跤是不好的預兆,當時除了遷怒於籌備會務的我以外,還對肖總憋了一肚子悶火。樂益玻璃投產後,庹書記從來就沒去看過,也談不上有什麼支持。後來肖總想擴大生產規模,為了請庹書記出麵協調銀行發放貸款,不得不硬著頭皮找上門去。當時肖總如果空著手去找庹書記幫忙,庹書記或許還不會對他產生更大的反感。偏偏肖總以前是畫畫的,有幾分藝術家的浪漫,喜歡用贈送自己畫作的方式來表達對別人的尊敬。他去見庹書記時,就送上了自己用心創作的一幅山水畫。畫上近處山路崎嶇,一位農人慢悠悠地趕著一頭老水牛,老水牛拉著一車柴禾,遠處青山如黛,殘陽似血。整個畫麵充滿了一種恬靜、安寧之美。不想就是這幅一心想討好庹書記的山水畫,卻把庹書記徹底得罪了。肖總也太抬舉庹書記了,他哪懂什麼畫呀?庹書記看了畫作,頓時火冒三丈,認為這幅山水畫是肖總變著法子在罵他。”
田曉堂饒有興趣地問:“罵他?這從何說起啊。”
王岩東說:“庹書記認為,老牛拉破車,這是在變相地挖苦他已老朽了。山路崎嶇難行,是在詛咒他仕途難得暢達。夕陽晚照,更是在惡毒地嘲笑他已到了人生的晚景。”
田曉堂笑道:“這是哪跟哪呀?完全是牽強附會嘛。他也太有想象力了。”
王岩東說:“沒辦法。送錯了一幅畫,肖總不僅沒拿到貸款,而且處境變得更加艱難了。”
田曉堂說:“難怪我那天去公司調研,肖總表現得那麼熱情呢。說起他的山水畫,我在他公司接待室裏看見過一幅。說句實話,那畫功很一般。我記得廷風書記以前在縣長辦公室掛過一幅山水,畫風很像肖總的。”
王岩東笑了笑,說:“您看得很準,那本來就是肖總的大作嘛。李書記是故意掛這幅畫的。肖總的樂益玻璃公司原本就是他招引進來的。肖總被庹書記打入另冊後,經營環境日益惡化,有些縣領導和部門負責人還故意找他的碴子。李書記氣不過,才公然在辦公室掛上肖總送的那幅畫。他這麼做,既是在無聲地跟庹書記抗衡,也是在昭告那些找肖總麻煩的人,他是堅定地支持肖總的。”
田曉堂很有些感歎:“沒想到,真沒想到,幾幅畫的背後,還有這麼多故事啊。”
這天晚上,兩人一直聊到淩晨兩點,王岩東才離開。田曉堂匆匆洗了洗,躺到床上卻難以入眠。他想,抓住了淡漢同和王岩東,他就等於有了得力的左臂右膀,再加上文宏韜,他已不用擔心自己會被架空了。下一步,還得努力爭取華世達的支持,試著拉拉“騎牆”的尹笑傑,有機會甚至還要試探一下徐治邦。他不願與庹毅弄得劍拔弩張,目前盡量隱忍不發,就是庹毅實在欺人太甚,他要跟庹毅對抗,也得等自己有了足夠的支持者之後。而且,他也不想當麵與庹毅鬥氣,隻想在背後與庹毅鬥智。作為新一任縣長,麵對縣委書記庹毅的刁難,他既不會像華世達那樣撕破臉皮,針鋒相對,也不會像李廷風那樣一味忍讓,委曲求全。他將選擇一種新的鬥爭策略。
次日早上,田曉堂和王岩東吃過早餐就往回趕。小車上了高速,田曉堂忽然想到了甘露。昨天事情太多,竟然忘了給甘露打個電話,約她出來坐坐。可又想,跟她見了麵,又有多少話題可聊呢?不過他不得不承認,他喜歡聽到她那甜美的嗓音,喜歡跟她在一起時那種無拘無束、渾身放鬆的感覺。
3、定下秘書和司機
回到戊兆,田曉堂迅速作出安排,在當天下午召開專題會,研討高速公路問題。
王岩東將會議通知發出後,又來到田曉堂的辦公室,問他還有什麼吩咐。田曉堂招了招手,示意王岩東在辦公桌對麵坐下,說:“關於我的秘書和司機人選,想和你扯一下。”
王岩東略微一愣。秘書和司機他其實早已為田曉堂物色好了,隻是田曉堂還沒有最後確認。現在田曉堂突然正兒八經地要談這個問題,莫非不同意他提出的人選?
田曉堂微微笑著,態度很是親切:“小馬和小鄭我看都不錯。相較而言,小馬的理論水平要高一些,在參謀服務方麵發揮的作用更大一些。那個嫁接招商的思路,其實是小馬提出來的,就連庹書記都認可了嘛。我的意思,先讓小馬跟著我。小馬畢竟是研究室的主任,職務比小鄭高,跟我跑一段時間,再安排出去也方便些。等小馬放出去後,再讓小鄭來跟我。我們用幹部,一定要關心幹部個人的前途和進步啊。”他是特意等到跟王岩東交過心後,再來談這個敏感問題,免得引起王岩東的狐疑和不滿。盡管他想拉攏王岩東,但也絕不會輕易違背自己的意願。再說拉攏王岩東,並不等於事事都要遷就王岩東。有時讓王岩東心裏有點不痛快,更能促使其擺正自己的位置,從而對他靠得更緊。他選擇馬喬俊做秘書,除了欣賞馬喬俊的才華之外,還想打破“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陋習。他就是要讓大家看看,馬喬俊盡管是李廷風用過的,他卻一點也不忌諱,接收過來照用不誤!
王岩東雖然心裏有點不舒服,但一想昨晚田曉堂都已跟他稱兄道弟了,這點小事就不必計較了。再說,田曉堂的考慮也不無道理。王岩東就露出十分讚同的表情,說:“您想得很周到,我聽您的安排。小馬確實很優秀,不然這麼年輕也不可能當上研究室主任。”
王岩東風向轉得這麼快,田曉堂暗自有些好笑。他猜王岩東此時隻怕已在心裏惦量,該如何向老同學,也就是鄭祥成的舅舅解釋這事了。
田曉堂又道:“關於司機,小嚴原本也很不錯。不過,我心目中已有了一個人選,叫王小磊,如今在娜美寧公司姚總那裏開車,我想把他挖過來。”他經過反複考慮,覺得專職司機這個崗位很特殊,必須選一個他絕對信得過的人,而且最好是選一個跟戊兆的其他領導幹部沒有任何瓜葛的人,這個人才不會被任何勢力所利用,而隻聽命於他。
王岩東很是意外,他沒想到田曉堂將他提出的秘書、司機人選全都否決了,而且司機還從外麵調入。他臉上有些掛不住,訕訕地道:“行啊,我按您的意見辦。”
田曉堂看出王岩東有些情緒了,便耐心解釋道:“你不要有什麼想法。我提出要王小磊來當司機,隻是因為跟他比較熟悉,用起來順手一些。你不要以為王小磊是我的什麼人,我實話告訴你,王小磊隻是我在市局工作時,長期聯係幫扶的一家困難戶的孩子。”
王岩東不自然地笑著道:“我沒想法。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這個王小磊肯定不錯,我等會兒就來聯係他。”
田曉堂覺得王岩東的腦子隻怕有些亂了,竟然扯上什麼“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他想,該給王岩東一點甜頭了,就說:“至於小嚴,就不要回去再開小客車了。”他故意頓了頓,見王岩東睜圓了眼睛望著他,又不緊不慢地道:“你是政府辦的主任,應該配個專車,工作起來也方便一些。這個專車怎麼購置,我還要和淡縣長商量。等專車到了位,就讓小嚴做你的司機吧。”
王岩東張大嘴巴,半天沒有合攏。他萬萬沒想到,田曉堂竟會送給他這麼大一個驚喜。做政府辦主任,名義上比縣局局長的位子更為重要,其實不過是縣長們的大管家、大秘書,一天到晚圍著縣長轉,幹的盡是服侍人的活,哪有縣局局長們灑脫自在。而且待遇也不能跟縣局局長們比,他們基本上都有專車,他這個政府辦主任卻不僅沒有專車,而且就連車況好一點的小車都坐不上。現在,田曉堂卻主動提出給他配備專車,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道:“感謝田縣長關心。我也不要什麼專車,隻要能給政府辦購置一輛新車就好。”
田曉堂笑道:“專車還是要配的。另外我還想從別處給政府辦調劑一輛半新的車,你們將現有兩輛車中最破的那輛淘汰下來。這樣,政府辦工作用車的整體狀況就會改善不少。”
王岩東越發高興,連聲表示感謝。他沒想到田曉堂這麼關心政府辦,這麼關心他,回想剛才在秘書、司機人選問題上還對田曉堂有想法,忽然就覺得自己有些雞肚心腸了。
趁王岩東正高興,田曉堂又安排道:“還有件事。有位市領導秘書的姨爹、姨媽從樂益玻璃公司下了崗,現在生活很困難。你去找一下肖總,看能不能請他特別關照一下,把這兩口子返聘回去。這事要注意保密。”
王岩東明白,田曉堂沒把他當外人,才會安排他去辦這件事。便說:“好,我盡快辦妥。肖總前兩天要來見您,說要再次當麵感謝您對樂益玻璃的關懷。我想,找他辦這點事,他會答應的。”
田曉堂開玩笑道:“我隻是去他公司轉了轉,看了看,他就要一再感謝我?他想來見我,該不是要送我山水畫吧?”
王岩東忍不住笑了起來,說:“在庹書記那兒吃了個大虧,他還不吸取教訓?他對您還不夠了解,哪敢輕易獻畫呀!”
下午2點半鍾,田曉堂剛跨進會議室,就接到湯遠輝的請假電話,說原本準備來參加高速公路研討會,不想庹書記突然打電話要他陪同去看城區環境整治的現場,他分不開身,就不能來赴這個會了。田曉堂用鼻子哼了一聲,什麼也沒說,就掛斷了電話。湯遠輝也太過分了。他又不分管城建,為何要跟著庹毅去看整治現場?交通該他分管,他反倒不來參會!
會議室裏除了淡漢同、王岩東以及小馬、小鄭以外,再就是占永軍和交通局的幾位副局長。田曉堂今天是和占永軍第二次見麵。占永軍在做了交通局長後,曾跑到縣政府來向他表示了感謝。田曉堂感覺占永軍不像湯遠輝和莫仲乾那麼張狂,占永軍一見人就眯眯笑,在縣領導麵前尤其謙恭,要不是聽淡漢同講過占永軍的無能和諸多劣跡,他對占永軍的直觀印象倒不怎麼壞。
會議開始後,田曉堂先談了開這次會的意圖:“庹書記在‘四大家’領導聯席會上作出安排,要我們竭盡全力去做雲戊高速公路項目的爭取工作。目前全省‘一小時交通圈’建設高速公路規劃已經擬定,隻待評審通過。這就是說,我們已經錯過了申報爭取的最佳時機,不過可能還有最後一絲機會。要想抓住這非常小的機會,將雲戊高速公路擠進規劃籠子,就得動腦筋,想策略,出奇招,拿出充足的依據和理由。今天請大家來討論的問題,就是如何挖掘雲戊高速公路建設的重要性、必要性和緊迫性,直至這‘三性’足以讓省裏下定決心,破例將這條高速增補到規劃中。”
田曉堂說完,交通局幾位副局長都不約而同地把頭搖得像撥浪鼓,紛紛發言說,就是把雲戊高速公路的“三性”吹到天上去,也不過是一條對全省交通格局無足輕重的公路,而且還是一條斷頭路。
占永軍也說:“我看當前去爭取雲戊高速公路項目,希望微乎其微。雲赭市已有一條高速公路編進了省規劃,省裏要考慮各地市平衡,很難對雲赭另外再新增一條。這是其一。其二呢,正如剛才幾個同誌所說,要想找出雲戊高速公路非上馬不可的充足理由,隻怕非常困難。”